李清露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童姥的诉。在她的印象里，童姥和祖母李秋水一样，都是性情乖戾、难以捉摸的人物，从不轻易向人吐露心事。可此刻的童姥却让她感到，即便是这样叱咤风云的绝世高手，在岁月面前也终究是个需要倾诉的凡人。那苍老的声音里透着的，是百年孤寂后的疲惫与释然。
“无崖子啊......”童姥眼中浮现复杂之色，“他是被家仆抬着轿子送上山的。那年他十二岁，面如冠玉，穿着锦缎衣裳，腰间还挂着玉佩，温文儒雅，煞是好看...”她忽然冷笑一声，“还有那抱着琴匣的书童跟在后头...”
山间传来归鸟的啼鸣，童姥的语调渐渐柔和：“师父常，无崖子那孩子灵台澄明如镜，最适修习北冥神功。那子确实资卓绝...”她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论什么功夫，他看一遍就能得其神髓。更难得的是，他不仅武学造诣惊人，连师父那些杂学也尽数掌握——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医卜星相样样皆通。记得有一年上元节，他随手画了幅《松鹤延年图》，连师父看了都赞叹不已。师父让他执掌逍遥派，我们都没意见！要不然师父也不会让他修炼北冥神功，那是掌门人才能修炼的功法！”
“北冥神功...逍遥派掌门人...”李清露在心中反复咀嚼着童姥的话语，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她忽然明白为何虚竹从未向她提及这些——当年无崖子前辈传功之后，已是油尽灯枯，哪还有余暇将这些门派秘辛一一告知？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思绪飘回前些日子童姥与祖母的谆谆告诫，那些关于长生之术的玄妙道理此刻终于豁然开朗。难怪她们如此急切地督促自己突破北冥神功的瓶颈，原来这不仅仅是武学修为的提升，更关乎逍遥派传承千年的道统。
暮色渐浓，远处的雪峰被落日余晖染成金红色，宛如一柄柄燃烧的利剑直插苍穹。李清露忽然感到肩头一沉，无形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灵鹫宫历代宫主的身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她们的目光穿透百年光阴，带着审视与期许落在她身上。更深处，似乎还有逍遥派开山祖师飘渺的身影，那袭白衣在云雾间若即若离。更深一点的是，自己要成为像...
李清露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丹田处，指尖微微发颤。那里沉睡着的北冥真气此刻竟隐隐躁动，与远山之上的暮色遥相呼应。这缕真气与无崖子同源，却经由虚竹之身传入她体内，冥冥中似有意。山风骤起，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某种不清道不明的预釜—或许她注定要成为这个世上最厉害的那人...
童姥忽然转身，衣袖带起一阵清风：“最晚来的是秋水师妹。那年西夏王族内乱，她父王连夜将她送出兴庆府,送到了网无上！”
李清露不由轻呼一声。童姥却笑了：“她那时虽才十岁，眼神却厉得像头狼。师父这性子正合无相功的路子，便传送了她无相功。”
一阵风过，吹得童姥银铃般的笑声散入云海：“我们三人跟着师父住在缥缈峰顶，他总爱‘武功如人，要各得其所’。每日寅时让我在寒玉床上练功，午时教无崖子观云悟道，夜里却带着秋水对月舞剑。”
边最后一道霞光隐没时，童姥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困惑：“那时师父传授我们武功时，容貌俊雅如谪仙。待我们长大成人，他的相貌竟分毫未改...”童姥白皙光滑的手指摩挲着红色的袖泡，声音越来越轻，“我们好奇追问他的年岁，他总是含笑摇头，待我们功法大成时自会知晓。”
童姥抬头望着那最后一道霞光，喃喃道：“后来某日清晨，师父的练功室里只余下一炉未冷的沉香...王屋山的云雾依旧，却再不见那袭白衣。”九十年过去，这句话里仍带着当年那个女孩未能释怀的怅惘，“也不知他是否还在这人世间的某个角落...”
当最后一缕光湮灭在雪山之巅时，童姥眼中的追忆之色已尽数敛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她转过神来，白皙光滑的手突然握住李清露的手腕，触感如寒玉般沁凉。
“露儿，姥姥今日与你这些陈年旧事，就是要你明白...”童姥的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金玉坠地，“逍遥派的武学渊源，远非江湖上那些粗浅功夫可比。”她指尖微微发力，李清露顿时感到一股寒气顺着手腕经脉游走，“少林易筋经不过强身健体，丐帮降龙掌终究是外家功夫，纵使练到极致，也不过延年数十载。”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如熔金般流淌在山雪峰之巅，渐渐被深蓝的夜色吞没。李清露忽觉童姥按在自己丹田处的手掌传来一股沛然莫御的真力，一股温润醇厚的真力缓缓渡入，如春风化雨，无声浸润。她体内的北冥真气被这外力一激，顿时如春溪破冰，涓涓流动，在奇经八脉间欢快游走。
那暖意自丹田而起，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整个人浸在温煦的晨光里，连指尖都酥酥麻麻地发烫。李清露不自觉地轻叹一声，眉间舒展，竟有种不出的慵懒惬意。童姥见她神色，嘴角微扬，掌心劲力忽而一变，那暖流骤然化作万千细丝，如春风拂柳，在她经脉间轻柔梳理，每一处穴道都似被温养得通透舒畅，然后快速撤掌，可是那舒服的感觉还停留在李清露的身上。
童姥双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恰似寒星坠入深潭。“露儿，仔细听好了。”她声音忽转低沉，却字字如金玉相击，“我逍遥派北冥神功取地之精，夺造化之妙。当年庄子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功夫练到极处，便如鲲鹏遨游太虚，吞吐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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