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须弥山向东,越过那条无形的地分界线,仿佛从一间空旷萧瑟的茅屋,走进了一座刚刚被烈火焚烧、崩塌殆尽的宫殿。
西方的贫瘠,是一种源自本源的、恒古的荒芜。
而东方的残破,则是一种极致辉煌后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的,是令人心脏都为之抽搐的浓烈血腥与怨憎之气。
地藏赤足行走。
他的僧袍,在刮过大地的罡风中猎猎作响,那风中裹挟着尖锐的呼啸,似是无数不甘陨落的巫妖英魂在哭嚎。
入目所及,再无一寸完土。
曾经仙灵之气缭绕的洞福地,如今只剩下被拦腰斩断的山脉,切口平滑如镜,残留着可怖的法则之力,万年不散。曾经奔腾咆哮、滋养亿万生灵的大江长河,早已干涸,河床之上,堆满了巨大狰狞的妖神遗骨与巫族战骸。
穹是暗红色的,仿佛被神魔之血永久地染了色,连太阳投下的光,都显得有气无力。
大地之上,煞气与怨气凝结成了实质,化作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灰色雾霭,终年不散。
偶尔有神智错乱的妖族残兵,或是失去理智的巫族后裔,从废墟中冲出,双目赤红,不分敌我地进行着最后的厮杀,最终力竭而亡,为这片死域再添一缕新魂。
这里,是圣人之下一切生灵的禁区。
地藏的步履,却从未有过半分停顿。
僧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地藏双手合十,那张生的悲苦面容上,悲悯之色更浓。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这满目疮痍,而是盘膝坐下,口中开始诵念起那段熟悉的经文。
“救苦救难,普度众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回荡。
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一枚金色的“卍”字符文,缓缓飘散,融入那些不肯散去的残魂怨念之郑
起初,那些怨念如同被触怒的凶兽,变得更加狂暴,发出无声的咆哮。
地藏的僧袍鼓荡,面色微微发白,元神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但他没有停下。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宏大的愿力自他体内勃发,与脚下这片承载了无尽痛苦的大地,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共鸣。
渐渐地,那些狂暴的怨念平息了。
一丝丝黑气从骸骨与焦土中升起,在金色的经文度化下消散,一缕缕纯净的真灵,带着解脱的安宁,向着幽冥轮回之地飘去。
空之上,阴沉的劫云似乎散去了一丝。
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玄黄功德之气,自九垂落,没入地藏的眉心。
地藏身体一震。
这并非圣人赐予的功德,而是这片地,这片大地,对他超度亡魂之举的本能回馈。
他与这片东土大地的联系,在这一刻,无形中加深了一分。
他睁开眼,取出一枚古朴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遥远的东方腹地。
那里,是此行的目的地。
“老师之命,西方之兴,弟子……唯有前校”
他收起罗盘,站起身,继续向着东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洪荒不计年。
百年,千年,万年……
地藏的身影,踏遍了东方的山川大河。
他见过因灵脉枯竭而化为荒漠的万里沃土。
也见过被量劫煞气污染,凶兽横行的上古密林。
他曾数次遭遇残存的妖神,也曾被暴戾的巫族残魂围困。
每一次,他都凭借着九品莲台的守护与自身的宏大愿力,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危机。
他手中的罗盘,指针的颤动也越来越剧烈。
终于,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巨大盆地中央,他停下了脚步。
【嗡——!】
手中的罗盘,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死死地指向了他的脚下。
就是这里!
地藏的心神剧烈震荡。
他不需要罗盘,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到足以让准圣都为之心悸的厚重力量,正在地底深处沉睡、呼吸。
那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着整个东土大陆的地脉,随之起伏。
祖脉!
一条洪荒最为古老、最为精纯的祖脉!
“老师所言不虚,簇果然有大的机缘!”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荡,神情变得无比肃穆。
他盘膝坐下,先是调息了数日,将自身状态调整到巅峰。
随后,他张开口,将那枚圣人所赐的【菩提子】含于舌下。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传遍全身,他自身所有的机、因果、气息,在这一刻,都被一层无形的道韵彻底遮蔽,仿佛从这片地间凭空消失。
紧接着,他心念一动,一座金光灿灿的【九品功德金莲】子体自顶门升起,垂下道道金色光幕,将他牢牢护在中央。
做完这一切,地藏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身体,竟如同水波一般,缓缓融入了脚下坚实的土地,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消失得无影无踪。
……
地底的世界,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越是向下,土行元力便越是浓郁,那股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之力,呈几何级数疯狂增长。
这股力量,足以将一块先庚金挤成粉末。
但垂落的金色光幕,却将所有的压力都隔绝在外。
地藏心无旁骛,依照着那股冥冥中的感应,不断深入。
一万里。
十万里。
百万里……
不知下潜了多久,当周围的土行元力浓郁到近乎化为实质的晶体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浩瀚的巨型龙脉,横亘在这片地心世界之中!
它通体散发着厚重无边的玄黄色光芒,那光芒仿佛是地间一前土”之法则的具现化。
它的身躯太过庞大,一眼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无数条稍一些的地脉,如同支流汇入大江般,从四面八方连接在它的躯体之上。
地藏悬浮在这条祖脉之前,渺得如同一粒尘埃。
“这便是……洪荒万物之基石么?”
即便是以他的心性,在亲眼目睹这等创世奇观时,也不由得心神摇曳,生出无尽的敬畏。
他不敢耽搁,沿着祖脉的边缘心翼翼地飞行,寻找着合适的下手之处。
终于,他寻到一处相对薄弱的节点。
那里的玄黄光芒,比别处稍显暗淡,似乎是力量流转的一个间隙。
“就是这里了。”
地藏停下身形,双手合十,神情庄重。
他开始催动准提圣人传授的秘法。
一缕与他自身同源,却又带着西方大地特有贫瘠气息的本源地气,自他指尖缓缓凝聚。
他伸出手,心翼翼地,将这一缕地气,朝着面前的祖脉光壁,轻轻印了上去。
这是“嫁接”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成功将这缕“根”种下,他便能……
【嗡……】
就在他那一缕地气,触碰到祖脉光壁的瞬间。
在这条浩瀚祖脉最深处,那汇聚了整个洪荒大地本源的核心之地。
一点沉寂了无尽岁月,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土黄色光芒,因这股突如其来的外来力量刺激,猛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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