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城外的晨霜比曲阜更重些,青石板路凝着层薄白,风刮过的时候,能把人鬓角的碎发都冻得贴在脸上。山东有司衙门的官员早列好了队,绯色、青色的朝服在霜气里泛着沉郁的光,知州、知县们垂着手,连呼吸都放得轻。
谁都知道,陛下此次来兖州,是为了鲁府的事,昨儿夜里接到传谕时,连山东布政司衙门都连夜从济南赶了来,生怕行差踏错。
更引人注目的是另一侧的诸王队粒鲁府诸王,除了镇国、辅国留驻封地,其余十四位竟都到了,王袍在朝服队列旁自成一片,却没半分往日的从容。钜野王朱当涵扶着根紫竹拐杖,杖头的铜皮磨得发亮,他脸色蜡黄,咳嗽时得用素绢帕子捂着嘴,帕角隐约沾着点淡红,却依旧脊背绷得笔直 ,昨儿接了旨意时,府里长史劝他 “托病辞了”,他却摇头:“陛下打破‘非诏不得离封地’的规矩召咱们,谁敢不来?便是咳着喘着,也得站在这儿。”
阳信王世子朱健杫站在他身侧,穿的是素色常服,被霜气浸得发沉。他还在守孝期,照例明年才能承袭爵位, 此刻他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孝靴上,靴底沾着赶路的泥,却没敢拂 心里既怕失了礼数,又怕陛下问起府中的事,更怕提起鲁府先前的罪过。
诸王间没谁敢话,只偶尔用眼角互相递个眼色,眼底都藏着惊异:自太祖定例,宗室诸王非诏不得离封地,陛下此次却特意传谕,让他们齐聚兖州,到底是为了什么?前不久鲁府世孙被及王妃被处置的事还没过去,连护卫都裁了,田亩也还了百姓,这会儿召他们来,难不成还要查别的事?钜野王咳了两声,悄悄往朱健杫那边挪了挪,用拐杖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靴,眼神里满是 “心应对” 的意思,朱健杫轻轻点头,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先是零星几声,渐渐变得整齐,像鼓点似的敲在青石板上。有司衙门的官员们瞬间屏住呼吸,诸王也都抬起头,望向官道尽头,只见一面黄色的龙旗从晨雾里露了出来,旗角被风掀得猎猎响,后面跟着护军营的兵士,银甲在晨光里亮得晃眼,甲叶碰撞的脆响顺着风飘过来,压过了所有声响。
“皇帝陛下驾到 ——” 随行光禄寺的官员唱喏声穿透晨霜,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里。官员们齐刷刷屈膝下跪,朝服下摆扫过霜地,发出一片整齐的 “沙沙” 声;诸王也都纷纷下跪,王袍的衣角垂在地上,沾零霜粒,却没人敢动。钜野王扶着拐杖,膝盖刚碰到地面,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却死死捂着嘴,没敢发出太大声响;朱健杫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能清晰地感觉到霜气透过布料渗进来,却只想着:待会儿陛下问话,千万别错话,别给王府惹祸。
护军营的队伍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路,朱厚照的御驾从中间行来,车轮碾过霜地,发出 “咕噜” 的轻响。待车驾停稳,田春上前掀开帘子,朱厚照扶着许泰的手下车,目光扫过阶下的队列,最后落在诸王身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都起来吧。”
诸王和官员们这才缓缓起身,钜野王扶着拐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旁边的长史忙上前扶了一把,他却摆了摆手,依旧站得笔直;朱健杫也直起身,王袍上沾零霜,他悄悄拂了拂,却没敢抬头看朱厚照,整个兖州城外,晨霜还没化,龙旗在晨光里飘着,气氛庄重得让人不敢喘大气,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召见,定是关乎鲁府宗室的要紧事,容不得半分差池。
朱厚照立在御驾前,目光先扫过阶下的鲁府诸王,他没话,只淡淡瞥了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几分掂量,却没半分苛责,诸王心里的弦倒绷得更紧了。
转而看向另一侧的山东地方官,绯青朝服整齐列着,知府们垂着手,连指尖都不敢动。朱厚照依旧没开口,只目光扫过队伍末尾,落在那片银甲 。山东都司的官兵列得笔直,甲叶擦得发亮,连腰间佩刀的穗子都摆得齐整,军容肃得让人不敢侧目。
“守兖州的山东都司官员,何在?” 朱厚照的声音不算高,却穿透了晨雾,落在官兵队列里。
人群中立刻走出一人,青缎武官袍的下摆被他利落撩起,单膝跪地时动作稳得没半分晃:“臣、世袭山东济宁卫署指挥佥事、现山东都司署都指挥佥事邬佑,恭请陛下圣安!” 他头埋得低,鬓角露出几丝白发,却脊背挺得笔直,透着武官的硬朗。
朱厚照垂眸看着他,眉尖悄悄蹙了下,邬佑的眼角有细纹,鬓发也有些发灰,瞧着年纪着约有六十上下。但他面上没露分毫,只抬手道:“平身。”
邬佑谢恩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指节因常年握刀而泛着厚茧,目光始终落在朱厚照靴前的青砖上,没敢乱瞟。
这时王宪上前半步,声音沉稳:“陛下,前番颜神镇王堂之乱,地方军备废弛,御敌屡屡失当。乱事平定后,兵部核查功过,邬佑在乱中率济宁卫兵士死守要隘,斩敌数十,护得百姓千余,因功迁任山东都司署都指挥佥事,守兖州这半年,地方军容肃整,再无乱象。”
朱厚照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邬佑身上,缓声问:“其祖上,原是因何授功?”
“回陛下,” 王宪接话时,邬佑仍保持着垂首姿态,“邬氏祖上随开平王常遇春、中山王徐达北伐,于漠北之战中斩将夺旗,太祖高皇帝亲授世袭指挥佥事,传至邬佑,已是第七代。”
“原来是将门之后。” 朱厚照的语气里添了几分暖意,指尖轻轻拂过御驾扶手上的雕纹,没再多问,只扬声道:“传令,进城。”
护军营的队伍立刻分列两侧,明黄御驾碾过晨霜,朝着鲁王府的方向行去。鲁王府早已被暂设为行辕,承灶的朱漆大门敞开着,殿内的盘龙柱被晨光映得发亮,案上的鎏金香炉飘着细烟,却没半分往日鲁府宗室的奢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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