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听杨一清把林文沛夸得这般妥帖，心里便有了几分留意，想再细究此茸细，便对张大顺道：“去传内阁学士秦金和户部尚书梁材进来。”
不多时，秦金与梁材一前一后走进暖阁，行礼问安后，垂手侍立一旁。朱厚照开门见山问道：“你们二人可识得林文沛？此人在粮饷一道上，究竟有几分能耐？”
秦金先躬身回道：“陛下，林文沛先前在户部当差时，臣便留意过他。此人曾任户部郎中谋划粮饷，最是精细，账册条目清晰，调度也有章法，确有实效。在陕西催征粮饷时，法子活络又不失规矩，短短几年便积贮了数百万石，把边地的粮储填得满满当当，着实难得。”
梁材也道：“文沛现任江西任知府，地方上的钱粮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朱厚照闻言，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叩，笑道：“看来倒是个实在人。”
正着，有内侍进来禀告：“吏部尚书罗钦顺请旨侯见。”
朱厚照忙让宣他进来。
朱厚照见他进来问道：“有何事？”
罗钦顺躬身行了礼，直起身子道：“启奏陛下，依例吏部铨选。”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拟好的迁转名册，双手捧着递上前：“这是臣草拟的条陈，陛下若觉着妥当，便请御览朱批。”。
罗钦顺的声音不高不低，句句都透着谨慎。
朱厚照细细翻了一遍，眉头微蹙，抬眼问道：“这名单里，怎么不见御史简霄？”
罗钦顺忙躬身回道：“回陛下，简霄任上未满，按规制明年方可有迁转资格，因此暂未列入。”
朱厚照 “嗯” 了一声，又翻到另一页，忽然问道：“兵部主事霍韬，先前屡有良言上奏，论及边事、吏治都颇有见地，这次转迁，怎么就升了员外郎？”
罗钦顺闻言便知皇帝不满霍韬仅仅被升为兵部员外郎。
罗钦顺略一思忖，回道：“霍韬确有才干，然近来兵部事务繁杂，一时难以更替人手。若陛下觉着他可用，臣回去后便再斟酌，看看能否寻个合适的缺儿。”
暖阁里一时静了静，秦金和梁材皆不做声，因为皇帝不问，他俩也没法插嘴。
朱厚照指尖点着奏本上霍韬的名字，似在盘算什么，末镰淡道：“人才难得，我看让他任少詹事兼侍读。”
这话一出，秦金与梁材悄悄交换了个眼神，都在心里点头 —— 霍韬与简霄这几年在清查藩田、整顿兵务几件大事上的奏疏，句句都合了皇帝的心意，难怪陛下会特意留意。简霄还好，有规制挡着，霍韬这一步跨到詹事府，虽是平级转任，却离中枢近了十倍，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破格提拔。
罗钦顺也是一点就透，忙躬身应道：“陛下圣明，霍韬确有经世之才，任少詹事兼侍读，既能辅弼，又能为陛下分忧，再合适不过。臣这就回去改了名册，重新拟本。”
朱厚照展颜一笑：“先别忙。”
罗钦顺闻言心中一咯噔，还没完？
朱厚照闻言接着道：“江西抚州知府林文沛督办粮饷颇为有效，可升此人为陕西右参政，督粮道。”
朱厚照话音刚落，罗钦顺便忙躬身道：“陛下容禀，林知府在抚州任上才满一年，虽督办粮饷确有成效，可按规制，知府迁转参政需满三年考绩。再者，陕西右参政管着全省粮道，担子比知府重得多，若是骤然提拔，恐旁人会朝廷规矩成了摆设，倒让林文沛也难做，白惹了非议。”
他顿了顿，又道：“依臣浅见，不如先让他在抚州再历练些时日，待考绩优异，那时再升参政，既合规矩，也让众人心服，伏乞陛下圣鉴。”
罢，他垂手侍立，目光温和地望着皇帝，语气里满是恳切，倒像是真心为朝廷规制和林文沛着想一般。
朱厚照闻言却是不信：“恐怕我到陕西，你想到了王守仁吧。”便要张口道道。
秦金趋前半步，向朱厚照躬身一揖，眼风扫过罗钦顺，朗声道：“陛下，依臣看，罗尚书这话，未免太拘于成规了。”
他双手按在朝服前襟，语气沉稳：“林文沛昔年在陕西料理粮饷，已显才干。如今在抚州任知府，虽才一年光景，地方上的钱粮杂务，却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是能挑重担的。朝廷设官，本为兴利除弊，若定要守着三年考绩的死规矩，反倒把有本事的人困住，于国事无益。”
稍顿，他抬眼奏道：“陕西粮道，关系边军饷银粮草，可不是事。眼下边境正需整治，刚好缺个熟悉情况的人。林文沛曾在陕西待过，情形熟稔，调补此职，恰合时宜。至于外间浮议，只要其任职后能实心任事，绩效彰明，自可息止。若因循旧例而误军国要务，实非社稷之福。”
阁内一时静穆。
秦金奏毕，垂首侍立，神色坦然。罗钦顺眉头紧锁，欲再争执，见朱厚照抬手示意，便收了话头。
朱厚照便道：“去吧，别的都依你拟的办，就林文沛和霍韬这里改一改。”
罗钦顺闻言只得道：“臣遵旨。”
待罗钦顺退出，朱厚照看向秦金便道：“他是六部之首的大官，你怎么能驳了他面子？”
秦金闻言，忙躬身再揖道：“陛下圣明。罗钦顺身为官，执掌铨选，守着成法原是本分。只是今日之事，关乎边饷重务，林文沛确是难得的合适人选。臣并非有意驳他面子，实在是为国举贤，不敢因循。”
他抬眼望了望朱厚照，语气恳切：“朝廷设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为顾全情面而误了正事，那才是真的对不住陛下，对不住江山社稷。罗尚书素来公忠体国，想必也能体谅臣的苦心。”
秦金完，垂首侍立，神色依旧坦然。朱厚照看着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没再言语。
朱厚照再听不出这话的潜台词就白做这皇帝了，秦金不是驳罗钦顺的面子，而是维护他。因为秦金看出来朱厚照误解罗钦顺了。所以才会“罗钦顺身为官，执掌铨选，守着成法原是本分”、“素来公忠体国”这些话来，不是因为王守仁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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