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从女儿降生直到女儿满周岁，都是自己带孩子，从没请过人。
她想起老妈两次装病，把家里的拆迁款分配得滴水不漏。她觉得老妈早就把黄坎看得透透地，可她想不明白，当初老妈没有一点儿阻拦自己和黄坎结合的意思，临了还把做”大家长“的权利交给了黄坎。
人生的智慧大多不是从书本上能学到的，聂感觉上学、念书对于她来讲就是听课、完成作业，然后考个好成绩，跟之后的工作、生活完全不搭界。现在自己有孩子了，她开始想今后该怎么教孩子念书。像老妈那样没读过什么书的女人，一辈子反倒活得比她这个念了五年大学的人更明白。
一个人照顾婴儿应该不轻松，但女儿真的是太听话了，聂并没感觉带孩子有多累。在逐渐掌握了女儿作息规律后，她开始了自修。邱枫提醒她多利用网络，她现在也感觉到网络力量的强大。她除了在网上学习自己东亚学院的硕士课程，也搜索一些育儿知识。感觉生活还算充实。
但今她还是没忍住，给邱枫发了微信：”邱老师好。难道有了微信，就不想见面了吗？“
俩人很快就在北大南门的咖啡吧里见面了，邱枫按捺不住地凑过来看着聂的女儿。
”聂啊，你真有福气。咱们这闺女长得真漂亮，你们给取个啥名字啊？“ 邱枫抱起这姑娘嘴角翘起，眉毛都笑得弯弯地。
”叫黄瑛，可我想让她跟我姓。反正她爸爸又不待见她。“ 聂嘟囔着，怨气十足。
”为什么不喜欢呀？我们一圈子的人都生的是秃子，将来你家姑娘随便挑。再你看这闺女多乖啊，一点儿都不认生。“ 邱枫自顾自地夸赞着，并没注意聂表情的变化。
当邱枫转身与聂对视时，见聂眼中噙满泪水。
”什么事不可以商量着来，看黄先生也不像是不通情理的人。“ 邱枫轻声道。
”还黄先生，也就您这么抬举他。他就是不通人情，您都想象不到，女儿都快过一周岁了，他几乎没有抱过这孩子，更没正眼看过。我都不知道将来女儿叫他一声爸，他怎么好意思答应。“ 聂起来鼻子就犯酸。
”什么？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真不敢相信你的。“ 邱枫压低了声音，不知该如何劝解聂。
”邱老师，您知道金凤的事了吗？我越来越佩服她了，一个生长在农村的女子，为了追求幸福那么勇敢。“ 聂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聂甚至想：如果自己当初能主动一点儿，也许早就嫁给汪总了呢。
邱枫则是看出了聂的心思，她有点儿为这个学生担心了。虽然聂不是她教过的学生，但自从在慕然回首旗袍店里相识，两个人就一直合作。邱枫一直觉得聂凡事都想的很透彻，做事很稳重，无论是经营旗袍店，还是跟汪富贵去搞销售、办企业，都做得风生水起。想不到她能在自己不喜欢、甚至讨厌对方的情况下把自己嫁出去。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邱枫很谨慎地问，一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
聂毫不迟疑地：”我想分居。反正也是我自己带孩子。以前两个人在家，谁都都懒得话。现在有孩子了，再这么默不作声地，给孩子一个多么压抑的家啊。“
聂想过不止一次，如果老妈在，她早就带孩子跟老妈一起过了。
”你这想法，你爱人知道吗？“ 邱枫问。
”不知道，我没跟他。“ 聂低着头，无声地看着女儿。
本来，邱枫是想来和聂《北大边缘人》杂志的事情，想在吕一鸣出国旅行期间，请聂主持杂志的编辑出版，没想到聂把这样的难题向她和盘托出了。想想自己也经历了不少人生中的尴尬处境，但聂现在的状况邱枫还真给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
聂答应了邱枫，一定把《北大边缘人》办好，他们出国周游世界，一定会写出不少好文章。而且现在通讯也发达了，照片传起来方便多了，《北大边缘人》一定会更好看的。邱枫又问起聂东亚学院的课程学得怎么样，聂接过邱枫怀里的孩子。
”得感谢我的好女儿，从一降生就很乖。我晚上睡得好，白还能看书，已经有好几门课程论文都通过了。顺利的话，今年可以去威海做毕业论文了。“ 聂显得很兴奋。
”那你毕业后还会回到汪富贵的企业去吗？“ 邱枫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安。
”没想好。邱老师您呢？博士毕业会留在北大当教授吗？“ 聂的眼神中有一种热切让邱枫很感动。
”起来不好意思，结婚后对自己的前途想的不多了。我总是顺着一鸣的思路走，可能我比较信任他吧。实话，我不知道他环球旅行后会怎样，你都想象不出，我一问他，他总会：‘还没想好’。“邱枫微微摇摇头，既无奈又感觉好笑。
聂心里生起一丝妒忌。也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可又能怪谁呢？二哥聂建华都跟自己过不止一次，只要汪总没结婚，自己就可以向他表明心迹，自己就是没勇气。
”邱老师，您好幸福啊。真让人羡慕。” 聂轻轻叹了口气。
“聂，你自己的事再慎重地考虑考虑，别轻易做决定。珍惜缘分啊。” 邱枫道。
在那看似平常的日子里，聂和黄坎这对夫妻，也未能逃脱生活的暗流。本来各自都对对方不甚满意，或者迫于年龄，或者迫于社会压力，两人经过一番比较走到了一起。聂甚至是跟黄坎一起回他的故里时，才更多地了解到黄坎的身世、爱好，但对他的土建公司一直不感兴趣，帮他制定安全规范也是出于对他不放心，担心他再因为工地上的安全事故而事业受挫。
而对于聂在汪富贵的企业中的工作，黄坎则不闻不问。他对聂的要求只有两条，一是从汪富贵的企业出来，跟着他一起干自家的土建公司。二就是生儿子。
在黄坎看来，聂在北大念了五年中文，如果她去当老师，自己绝不会阻拦。老师整在学校里，接触的人比社会上单纯。还有寒暑假，稳定，可以多照顾家。
但聂却一直在汪富贵的企业里，还出过为汪富贵顶雷的事，即使这样都不舍得离开那个乡巴佬的企业，黄坎不理解是为什么。一个不知名的民办企业，难道还要在那里干一辈子？
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交流越发少了，本就不多的温馨甜蜜被沉默与疏离填满。
黄坎拿出在老家时为聂拍的照片，看着那个身材姣好的女子嘴角挂着矜持的笑。他的心又动了。
黄坎想起在北大南门图片社看到丽丽时，那种耳燥心热的感觉。他心里骂着这个世界，那个丽丽当时是北大学生会主席，红极一时。黄坎就是喜欢她身上那种朴实无华、生丽质的范儿。都是北京人，聂身上就全然没有那样的气质。可后来丽丽竟然嫁给了那个黑人留学生，一去不回头了。现在，在北大再没有人提起过她，连聂也从没提起过。
从没结婚，黄坎就想让聂跟自己一起干土建，可他想尽办法也没能动聂。一想到聂跟那个来自江西大山里的汪富贵一起共事，黄坎心里就不是滋味儿。宁可跟在一个乡巴佬屁股后面苦挣苦掖，都不帮衬着我这个老公，黄坎找不到一家之主的感觉。
尤其聂还一点儿家务都不会干，他就更让他看不上眼了。虽然聂是北京人，但家在偏僻的郊区，家里也有兄弟几个，她怎么就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呢？分明是跟我摆谱，黄坎越想越气。
结婚以来，直到生完孩子，家里的饭都是黄坎做。生了个丫头，黄坎在公司很少提，本来聂怀孕时，自己高兴也吹嘘过几回。
”等生了儿子请你们上家里喝酒去。“黄坎很少这样豪气，工地上的缺然记得真牵
黄坎在工地上泡着，显得自己很专注，还有一定的效果，工地上的人不敢偷懒，因为这里的老板”较劲“。不过黄坎从不赶进度，严把质量，工地年年评先进，谁也不出半个不字。
现在，工地上的人都知道黄坎生了千金，心中不悦，大家就都加了心，没人敢惹老板生气。
现在黄坎的得力助手是李闯，这个来自农村的年轻人，虽有些世故，但为人真诚。只是他不能过分关心黄坎的私事，毕竟他们年龄相差太多，不是一代人。
但李闯自从去过一次江西的俊晖汽车零部件有限公司，在那里看见黄坎的妻子聂，还是聂主动提出送他回京，他对聂楚郡这个北大的才女就有了很深的印象。
他觉得生男生女责任不全在聂，黄坎起码有一半的责任，为了生女儿就怪罪聂是黄老板的不对。于是他给身边的人做工作，让他们尽量少跟黄坎聊生孩子的事，免得惹老板心烦。他这件事做得没错，本来黄坎很害怕别人问他：生了吧？是儿是女？那样他就会很尴尬，可过了一段时间，并没人问他，他似乎放心了。
黄坎总在工地上耗，后来他发现这样做的好处竟然是，只要他在那些工头不敢领着手下的农民工喝酒。之前听李闯跟他”汇报“过，工头每到发工资的时候，总做局让手底下的人买酒买菜大家一起胡吃海塞，那些手底下的人惹不起他，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酩酊大醉，钱花了不少，那些愣是不参加酒局的人都会被”穿鞋“，黄坎知道了这个情况每到发工资的时候就蹲在工地不走，弄得包工头不敢造次。
聂在家里一个人带女儿，算是有个伴儿。她上北大时都没像现在这样安心读书，想起来那时候白在黄坎的图片社打工，躲在柜台里看教材。晚上还去慕然回首旗袍店做钟点工，后来就去了汪富贵的太阳公司卖保健品，真的没怎么认真读书，只是应付考试罢了。现在她却能沉浸在书的世界里，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她看书很用心，偶尔会看一眼女儿。
至于黄坎每短暂的碰面，两人眼中虽还有一丝眷恋，却也夹杂着更多的陌生与无措。曾经的爱意在无声地消磨，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起初还能搭讪一句：”回来啦？吃了吗？“
渐渐地，连这么一句话都懒得了。
最终，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傍晚，当夕阳的余晖洒在房间，聂和黄坎静静地吃着晚餐。今聂的心情很不平静，因为她知道，她就要乘火车离开北京，带上女儿，她甚至给女儿取了新的名字，跟自己同姓的名字。而现在她没气力把这件事告诉丈夫。
今的晚餐是黄坎回来做的，聂本想问个究竟，怎么突然想起回来做饭了，但她没问出口，似乎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想要个儿子吗？“黄坎冷不丁地发问。
聂也是一惊，一直都没个究竟，可现在她好像也无所谓了。于是并不出声。
黄坎见聂不吱声，心里有些气，但也只能自问自答。
”还记得鸽子蛋吧？那个死于工赡男孩子。“黄坎的声音低沉地颤抖着。
聂抬眼看看丈夫，用眼神回答了黄坎。
”我也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对鸽子蛋那么上心。“聂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这也是她一直想问黄坎的。
”鸽子蛋是我哥的孩子，也算是我们黄家唯一的后了。“黄坎低语着。
他的话让聂努力回忆着鸽子蛋的面容，别还真有点儿相像。
”我哥他们两口子为了保住祖宅，抗了军宣队的命，被和那些右派一起拉到农场劳改，他们的孩子就被送进了少管所。哥嫂死在了农场，我也是很长时间后才把鸽子蛋接到身边的，我没把他的身世跟别人讲，只我是从孤儿院收养的他。“黄坎着就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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