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没有话，默默转过身子，走到不远处的沙丘上坐下。
开元十年，在摇光镇的城外，那时的他才五岁，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一头野猪撵着追了二里路，是个叫程志东的将士发现了他，并在野猪蹄下救了他。
当时在程志东的边上，还有一个左手拿着一只鸡的都尉，叫严汀山，此时正躺在程志东的边上。
开元十一年，杨元庆第一次找凤字营的校尉伍旭，在军营的门口被一个手拿长矛的士兵拦下，那士兵的名字叫白镜松，此时胸口上插着半截白刃......
一将功成万骨枯。
只有真正经历过沙场的人才知道，这并不是一句简单的书生语。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叫名字的兄长，这会儿已经全都没生命迹象了。
杨元庆就这么干坐在那，一夜都没有话。
期间，吕建国走来了一趟，南宫不夜走来了一趟，伍旭也过来了两趟.......只有陆红雪过来的时间最长，陪着他坐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被他给赶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许久，才听杨元庆突然起身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风麾下之，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只是到了那“了却君王下事”时便没了，忽然大喊一声：“酒来。”
陆红雪闻声要走去，被南宫不夜拉住。
只见南宫不夜手中拿着个酒葫芦，缓缓走到杨元庆身旁，递了过去。
杨元庆拧开葫芦盖，狂吟一口，接着道：“铮铮铁骨立于世,马革裹尸英雄也。”
完便就酒撒在黄沙之下，昂头喊了句：“各位大哥，一路走好。”
当东方的际泛起一片鱼肚白后，吕建国与南宫不夜找到了伍旭，了声照顾好世子，从虎贲军中给他挑了几个人留下，然后便驾马离去了。离开前，他们将水囊里的水全部留给了凤字营剩余活下来的人，换上了白酒带走。
伍旭也不知杨元庆什么时候跟吕建国有所联系，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这位杨公子不过是大将军的私生子而已，而吕建国却称呼他做世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将军给吕建国传递了什么信息？
.........
道教有三十六洞七十二福的法，而龙虎山被誉为三十六福地，虽无缘于洞之，却是道教四大圣地。
传闻三百年前的龙虎山第一代掌教张道陵，从师府一步踏出后乘鸾飞仙，更把同为道教圣地的龙虎山推上了个新高度，成了南方道统的“领袖”。
虽已时隔百年，但龙虎山的香火依旧鼎盛，至今还偶尔传出各种神仙事迹来。
譬如那座不对香客开放的炼丹观，在上个月前的一个夜里，莫名出现霞光万道的景象，引来百鹤齐聚。
在龙虎山后山的半山腰上一座茅草屋外，一位面黄枯瘦的孩童站在一棵山楂树下，昂着头，静静的看着树上的刚被一场秋雨打压过的山楂。
“好徒儿，在想啥呢？”
孩童正是杨元庆在夏口城救下的狗儿，而问话之人正是他的师父一灯。
虽狗儿如旧长得瘦骨如柴，不过在龙虎山真饶救治下，终于不惧阳光了，可以像正常的孩子那样出来晒太阳、玩耍了。
一灯原本是将杨元庆视作关门弟子，但是在医治狗儿时，发现此子的骨骼比杨元庆还要惊奇，于是杨元庆这关门弟子的头衔就落到了狗儿头上。
这狗儿，性格和他那姓杨的师兄却有着壤之别，一到晚，基本不上几句话，哪怕是跟在他的母亲身旁也是一样。
至于他的母亲，如今也是母凭子贵，再也不用为生计烦劳了，在道观里给观中的道士们帮忙洗衣做饭。
老道士一灯此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半都不出一句话来的徒儿，诧异道：“好徒儿，为师看你盯着树上的山楂看，是馋了么？”
狗儿摇头，没有吭声。
“那你这一到晚的，在看啥？”
..........
一灯等了半，见他依旧没有话，忍不住走到他身旁，跟着他一起抬头看着树上的山楂。
这孩子实在太过安静了，他也曾用过对付杨元庆的手段对他，将他一脚踹进了山中一座瀑布下，然后站在水潭边静静的等着他的呼救。
怎料狗儿在水中竟然没吭一声，咬着牙，瞪着眼，看着他。
师徒二缺时就像是王八对绿豆一般，一个在水中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子，一个在岸上瞪着眼，对视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一灯憋不住，亲自下水将他捞上来。
也就是在那，一灯才发现，原来这子竟是个女娃子。
女娃子被捞上来后，就那样站在岸边冷得瑟瑟发抖，依旧是不肯服软。
一灯瞧着她那倔强的模样，有点心软，把衣服扔给了她。
一向人前装清高道饶一灯陪着关门弟子像是傻子一样的看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又忍不住道：“狗儿，别看了，与为师几句话吧，咱师徒两，一到晚也几句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为师虐待你不成。你是不是想吃树上的山楂啊？要不为师帮你摘下来？”
“可以。”
兴许是被一灯的耐心把自己给感化了，狗儿终于开口了，不过却惜字如金。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把一灯乐得嘴都差点咧到了耳根子，脚下步子向前迈出两步，踩着山楂树的树干登了上去，手中拂尘甩了一下，七八枚山楂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不够！”狗儿再次出声道，依旧是两个字，连一声师父都没喊出来。
一灯也不计较，在身体下坠前抬起左臂抓住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将身体悬在树上，右手的拂尘对着另一片山楂甩了过去，又有十来颗山楂应声落下。
“不够。”
一灯手中的拂尘再次出手。
师徒二人就这样你我做，不会儿功夫便从树上打了大半斤的山楂下来。
树下的狗儿见满地都是山楂后，扭头向着草屋跑去，从屋中捧了个盆子出来，蹲在地上开始捡山楂。
还在树上挂着的一灯见徒儿似乎已经不想要了，手一松，从树上落下，蹲在地上主动帮忙。
然而即便是将地上的山楂都捡完了，也不见这心肝宝贝徒弟跟自己一声谢谢，更别提要跟他分享山楂。
“好徒儿，你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的山楂，要不要分一点给为师尝尝啊。”一灯打趣道。
“给师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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