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刚送走前来视察的市革委会生产组的领导，趁着间隙快步走向大门岗亭。
“张叔！”
“建军来了啊，你爹在里边。”
“嗯！”
随后，王建军散了几根烟给老张头，还给他点了根才岗亭里面。
秋风吹得墙上的大字报哗哗作响，几个“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爹。”
他推开岗亭的木门，看见父亲正在登记簿上记录来访车辆信息。
王父听到声音抬头一看：
“嗯？你来干啥？”
“领导那边暂时用不上我，我偷摸过来来看看你啊。”
“滚犊子，我好好的要你看啊？还不赶快回去，要是让领导知道……”
王建军不等王父完便道：“爹啊，刚才在门口晃悠那子是谁？”
王父一愣，随即抬起头，装作有些迷糊道：“什么那个子？”
不这样不行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家这个老二好像对家里那些个亲戚……
有些意见！
尤其是秦瘸子家。
不过，再怎么那秦富贵也是他大嫂的亲弟弟。
他生怕王建军倔脾气一上来把那子给逮回来，那不给兄弟俩以后……
“就那个穿蓝布褂子，探头探脑的。”
王建军接过父亲递来的搪瓷缸，里面泡着劣质茶叶末。
“哟，我想想啊！”
王建军无奈，只能再提醒：
“我刚刚在车上看到你跟他鬼鬼祟祟站在角落里……”
王父双目一瞪，大声喊道：“什么叫鬼鬼祟祟？
我这不是想着领导来了，怕给你惹麻烦才把他弄到一边去的吗？”
见王建军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王父抿了口茶，朝厂外土路方向努了努嘴：
“秦老瘸家的儿子。”
他压低声音：“秦富贵那子，是来找玉莲的。”
王建军喝了口茶，劣质茶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听到这话后，他不禁挑了挑眉：“秦瘸子他们不行，现在换他了？
难道他们就不怕我把他们的好大儿抓起来修理一顿？”
“可不是嘛。”
王父从抽屉里取出半包“经济”烟：
“我在里面好好的，就听见这混子打着你的旗号跟老张瞎咧咧。
刚才还想趁着我登记检查组的车，想混进来。”
“哼，算他跑得快，不然……”
远处传来一阵口号声，一队红卫兵正押着几个戴高帽的“牛鬼蛇神”游街。
王建军放下茶缸，目光追随着队伍。
“爹，您多留神。”
他整了整衣服的领口：“这子在村里就有偷鸡摸狗的前科。
要是逮到他，不要留手。”
王父把登记簿锁进抽屉：“知道了，玉莲每月往家寄钱，这混账还……
要我啊，还是那秦瘸子教育得不对，你看看你们哥仨！
我把你们教育得多好？”
到这王父就来劲了：
“你大哥就是个闷葫芦，但一是一，二是二，对他我也很放心。
你呢，从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大错不犯，又是个知冷热的，但就是……”
到这，王父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王建军了。
他冷血吧，王主任、赵老哥之流，包括厂里上上下下谁不夸他仁义？
可要他热心肠吧，对待那些想攀关系的亲戚，那叫一个铁面无私。
去年有个领导家的亲戚想走个后门买钢材，直接被撅了回去；
就连自家摸着边儿的亲戚想进厂当临时工，他也按规章制度来办。
这可把人家气得够呛！
“你啊……”
王父叹了口气，把烟头按灭在铁皮烟灰缸里：
“你娘你就是个记仇的主儿。
谁对你好，你能记人家一辈子好；谁要算计你，你能记人家八辈子仇！”
王建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爹，咱这是将心比心罢了。”
“你知不知道村里那些人背后怎么你？”
王建军毫不在意道：
“我跟他们不熟，他们什么我又不会掉两块肉，就呗。”
王父摇摇头：
“你亲舅都你‘六亲不认’……”
“舅？”
王建军冷笑一声：
“当他偷摸打咱家房子主意，想鸠占鹊巢的时候，他可没认我这个外甥。”
见王建军的样子，王父也不想多什么了，毕竟他大舅那边这子还是很关心的。
不仅帮他大舅解决麻烦，和他那几个表兄弟关系处得也还校
要怪只能怪当初自己舅子做岔了吧。
“哎，随你吧，就你妈……”
王父到这有些意兴阑珊，着又回到刚刚那个话题：
“爱国那子，你没来之前就爱打个架斗个殴，可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妹就不了，从就是个乖巧的，不仅考上了大学，现在还是国家干部。”
老头子越越来劲，拍着大腿道：
“咱老王家祖上就讲究个‘棍棒底下出孝子’，你们时候哪个没挨过我的笤帚疙瘩？
可你看看现在，你我就不了。
建国现在也算是熬出头了，一个月工资就够他一家吃喝了。
爱国那混子也当上科长了！”
王建军忍不住笑了：
“爹，您这是王婆卖瓜。”
“咋的？
老子夸自己儿子经地义！”
王父美滋滋地嘬了口烟：“对了，文君那丫头咋样了？”
王建军点点头：
“没事儿，或许是前两胎的缘故，这次倒是啥反应没樱
吃得好，睡得好，您就放心吧。”
“这倒是个好事儿！”
王父一拍桌子：
“咱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
你媳妇儿是个有福气的，头胎生个带把的，靖雯也不错。
这胎保准又是个大胖子！
现在就看老三他们家了，只有瑶瑶一个可不行啊，还得……”
厂区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
“全体革命职工注意，四点在礼堂召开批斗大会……”
然后又响起了激昂的进行曲。
王建军站起身，整了整衣领：“爹，那就先不了，我还有个会。”
“去吧去吧，我也要跟老张头换班了。”
王父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又点上一支“经济”烟。
他想起老伴常的一句话：
“建军这孩子啊，就像块烙铁——你对他好，他能暖你一辈子；
你要想拿捏他，他能烫掉你一层皮！”
“嗐，这子！”
王父走出岗亭时，秋风卷着几片大字报的碎片掠过脚边。
其中一片上“专政”两个黑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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