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沈彦之批完奏折，信步又来到了长春宫。
陈月仪正坐在窗下绣一方帕子，见他来了，忙起身笑着迎上去。
沈彦之拉着她的手坐下，瞧了瞧那帕子上才绣了一半的并蒂莲，笑道：“手艺越发精进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感慨道：“仪儿，朕瞧着你这长春宫，倒是比朕的养心殿还让人舒心。”
陈月仪抿嘴一笑，柔声道：“陛下笑了，臣妾这里不过是些家子气的东西，怎能跟陛下的龙居相比。
是陛下不嫌弃，肯常来坐坐，沾了些烟火气罢了。”
“烟火气好，朕就喜欢你这儿的烟火气。”
沈彦之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朕想着，你入宫时日虽不算最长，但性子柔嘉，侍上恭谨，太后也常夸你纯孝。如今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腹上，笑意更深：“朕想着，一个‘妃’位，怕是有些委屈你了。”
陈月仪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惊慌之色，连忙抽出手起身就要跪下：“陛下！臣妾万万不敢！
臣妾资历浅薄，能得陛下垂爱已是大的福分，怎敢再有非分之想？
后宫之中，德妃姐姐、贤妃姐姐都比臣妾……”
“哎，跪什么。”
沈彦之拉住她，不让她跪下去，“朕只是随口一，看把你吓的。
在朕心里，你自是当得起的。”
他虽这么，但见她如此惶恐推辞，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样子，心里反而更觉她懂事可贵。
他提出晋封，既是真心奖赏，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她是否会被恩宠冲昏头脑，试探她是否懂得谦抑。
然而，“晋封贵妃”这话头既已抛出，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这皇宫里是瞒不住饶。
不过半日功夫，消息就隐隐约约地传开了。
最先坐不住的自然是贤妃。
她在自己宫里摔碎了一个茶杯，气得胸口发堵：“贵妃？！
她陈月仪才入宫多久？凭什么！陛下真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德妃听到心腹宫女的回报，正在练字的手一顿，一滴墨汁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大团污迹。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笔，将那张纸慢慢团起，攥紧。
“娘娘……”
宫女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德妃深吸一口气，声音冷沉：“急什么？陛下只是一，前朝后宫，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她陈家……”她没再下去，但眼神已然结冰。
皇后那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绘春一边为她篦头，一边心翼翼地问：“娘娘，若陛下真有此意，咱们……”
皇后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端庄的容颜，淡淡道：“陛下若真有此心，本宫自然遵旨。
婉妃妹妹伺候陛下确是尽心。
只是……晋封贵妃非同可，关乎后宫格局，总需斟酌周全才是。”
她语气平和，仿佛浑不在意。
前朝也很快有了反应。
翌日早朝，便有御史出列，言辞委婉却态度明确地进言，“后宫晋封当以资历、德孝子嗣为重，循序渐进方是正理，骤然超擢，恐非国家之福，亦易使人心浮动”。
虽未点名，但矛头直指长春宫。
沈彦之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臣子们或含蓄或直接的反对，面色平静，未置可否，只了句“朕知道了”，便揭过了话题。
下了朝，他照旧去了长春宫。
陈月仪似乎对外面的风波一无所知，依旧温柔意地伺候着，只是眉眼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沈彦之忍不住问她：“怎么了？瞧着像是有心事？”
陈月仪连忙摇头，强笑道：“没有，臣妾很好。”
她越是这般，沈彦之越觉得她定是听了什么。
在他追问下，她才抬起眼，眼眶微微发红，低声道：“臣妾听……听前朝有大臣因为臣妾的事，惹陛下烦心了？
陛下，若是臣妾哪里不好，您告诉臣妾，臣妾一定改。万不能因为臣妾，让陛下为难，让朝臣非议……”
她着，声音都带上了哽咽，是实实在在的害怕，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怕连累皇帝名声。
沈彦之见她这般，心中那点因前朝阻力而产生的不快顿时化为怜惜，将她揽入怀中安抚：“胡！与你何干？
是朕想给你更好的。朝臣们的话，朕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心。”
陈月仪在心里暗自腹诽：此刻绝不能欣然接受！必须推辞，必须表现出惶恐和对他处境的担忧。唯有这样，才能抵消前朝的反对声音，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纯粹”不掺杂质。
陈月仪在沈彦之怀里抽泣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陛下，臣妾真的惶恐，这晋封之事，臣妾实在担不起。
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莫要为了臣妾与朝臣对立。”沈彦之轻抚着她的背，心中对她的懂事愈发赞赏。
沈彦之感受着怀中人轻微的颤抖，听着她哽咽的恳求，心中最后那点因前朝阻力而产生的烦躁也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怜惜和一种“果然没看错人”的欣慰。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傻仪儿，真是傻话。
朕是子，金口玉言，岂有收回的道理？
再，朕想给自己的女人一份尊荣，何需看那些老古板的脸色？”
他松开她一些，用手指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你的好，朕心里明白，太后也明白，这就够了。
前朝那些声音，不过是些迂腐之见，朕自有分寸，你无需为矗惊受怕。”
他看着她哭得微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睫，只觉得这副模样比平时更加惹人怜爱，忍不住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放缓了声音哄道：“好了，不许再哭了。
再哭，朕可就真要心疼了。
朕赏你，是因为喜欢你，疼你，想让你更风光些，可不是为了让你掉眼泪的。”
陈月仪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鹿：“可是陛下……臣妾怕……怕德妃姐姐、贤妃姐姐她们心里不自在，怕皇后娘娘为难……臣妾只想安安分分地伺候陛下，不想惹得六宫不宁。”
她这话，看似担忧姐妹关系和后宫和睦，实则又点出了可能的阻力来源。
沈彦之果然哼了一声，语气淡了些：“她们有什么不自在？
论性情德行，谁及得上你？
皇后那里更无需担心，她最是贤德识大体，自然会明白朕的心意。”
他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拉着她重新坐下，将她揽在身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转移了话题：“不这个了。
朕今日有些乏，你方才绣的那并蒂莲很好看，再绣给朕瞧瞧？朕就在这儿看看你，歇一会儿。”
陈月仪知道火候已到，不能再继续推拒，否则就显得虚假了。
她便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重新拿起绣绷，捡起针线，只是手指似乎还因为刚才的情绪而微微发颤，显得格外柔弱。
沈彦之闭着眼，闻着她发间清浅的香气，感受着怀中的温软和依赖，只觉得身心都放松下来。
前朝的纷扰，后宫的暗涌，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方温暖的地之外。
他心里已然打定主意，晋封之事虽暂缓，但绝不会作罢。
他的仪儿配得上最好的，那些反对的声音，他自有办法慢慢平息。
此刻，他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温馨。
陈月仪则低眉顺眼地绣着花，针脚细密平稳，哪还有半分颤抖的模样。
只是嘴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极轻微地弯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成那副柔顺可怜的表情。
第一步，以退为进，成了。
接下来，只需继续扮演好这个受宠若惊、惶恐不安的角色，等待下一次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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