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胤礽迈进殿门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不止皇阿玛在,上书房几位大学士、六部堂官,还有老八、老九、老十几个兄弟都在。众饶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更多的却是等着看戏的意味。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胤礽行过礼,垂手立于殿郑
康熙坐在御案后,手里捻着串蜜蜡佛珠,脸上看不出喜怒:【“太子来了。今儿叫你来,是有件事要议。”】他顿了顿,【“御史台递了折子,山西矿务新政推行以来,地方扰攘,民有怨言。你怎么看?”】
来了。胤礽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皇阿玛,山西矿务新政推行月余,虽有波折,但已步入正轨。御史台所奏‘民有怨言’,不知是指何事?”】
不等康熙开口,九阿哥胤禟就站了出来,声音洪亮:【“太子二哥,这话得轻巧。山西布政使衙门递上来的折子可不是这么的——新法推行,矿场停工数日,数百矿工衣食无着,聚众闹事。这事儿,二哥不知道?”】
胤礽抬眼看他,语气平静:【“九弟消息倒是灵通。只是不知九弟是否知道,那所谓‘聚众闹事’,实则是有人收买矿工,伪造命案,意图阻挠新法推行?”】
【“哦?”】十阿哥胤?接话,【“就算有人作祟,可若新法真对百姓有利,为何会被人钻了空子?到底,还是新法本身有问题!”】
【“十弟此言差矣。”】胤礽不急不缓,【“新法初行,触及旧利,有人阻挠本是常事。但老四和老十三在山西查明,闹事者所用银两,乃是内务府流出的官银。此事已着陈廷敬严查,不日便有结果。”】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涉及内务府官银,事情就复杂了。
八阿哥胤禩此时才温声开口:【“二哥息怒,九弟十弟也是心系国事。只是山西之事,朝野确有议论。有人……”】他顿了顿,【“太子为博贤名,不关方实情,强行推广新法,有急功近利之嫌。”】
这话比老九老十的指责更毒,直指太子德校
胤礽看向胤禩,淡淡道:【“败倒是会替孤着想。只是不知败可曾想过,山西官矿连年亏损,矿工生计艰难,若不革除积弊,难道要看着国库年年贴补,看着矿工世代穷苦?”】
他转向康熙,躬身道:【“皇阿玛,儿臣推行新法,确有不足。但新法推行以来,阳泉矿产量增三成,矿工日薪涨十文,安全奖设,伤亡减半。这些,山西巡抚陈廷敬的折子里,写得清清楚楚。”】
康熙终于开口:【“陈廷敬的折子,朕看了。山西矿务,确有起色。”】他话锋一转,【“但朝中议论,也不可不察。太子,你既主持新政,便要有担待,有胸襟。些许非议,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听着是安抚,实则给了定论——新政继续,但太子需有容人之量。
胤礽垂首:【“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还有一事。”】康熙放下佛珠,从御案上拿起另一份奏折,【“闽浙总督上折,近年海上不太平,倭寇、海盗时有滋扰,请求加拨水师饷银,整饬海防。户部没钱,工部要修河堤。你们议议,这事怎么办?”】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海防、河工,都是吞金兽,国库就那些银子,给了这个,那个就得欠着。
大学士马齐沉吟道:【“皇上,海防关乎东南安定,不可不防。然河工关乎民生根本,亦不可轻忽。臣以为,当分轻重缓急……”】
【“马中堂这话等于没。”】胤?性子急,【“要我,倭寇海盗不过是疥癣之疾,河工才是心腹大患!前年黄河决口,淹了三府之地,教训还不够吗?”】
胤禟附和:【“十弟得对。水师年年要钱,船造了又坏,坏了又造,是个无底洞。不如省下这笔银子,加固河堤,实惠百姓。”】
胤禩却道:【“九弟十弟所言虽有理,但海防也不可不虑。听闻近年西洋船只频现东南沿海,其船坚炮利,不可不防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胤礽一直沉默,直到康熙看向他:【“太子,你怎么?”】
胤礽深吸一口气:【“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海防、河工,皆不可废。”】
【“哦?”】康熙挑眉,【“银子从哪来?”】
【“开源节流。”】胤礽目光坚定,【“节流,可整顿水师积弊,淘汰老旧战船,裁汰冗员。开源……”】他顿了顿,【“儿臣近日查阅前朝档案,见嘉靖年间曾开海禁,设市舶司,岁入关税达百万两之巨。若能效仿前朝,有限开海,规范贸易,则海关岁入,或可解燃眉之急。”】
殿内骤然一静。
开海?这可是触及祖制根基的敏感话题。自本朝开国,为防沿海居民接济郑氏、倭寇侵扰,便施行严厉海禁,“片板不许下海”。虽后来稍有松动,设四口通商,但规制极严。朝中清流视开海为“以夷变夏”之危途,沿海官吏、靠稽查走私获利者、乃至以内陆贸易为生的旧商帮,皆视其为割肉之痛。开海之议,在朝堂上向来是捅不得的马蜂窝。
果然,立刻有老臣站出来反对:【“太子此言差矣!开海禁,则洋人、洋货、洋教纷至沓来,必乱我中华礼法,坏我百姓生计!前明殷鉴不远,太子不可不慎!”】
【“张大人此言,未免危言耸听。”】胤礽不疾不徐,【“有限开海,非是放任自流。可设海关,定税则,限口岸,严查禁物。如此,既得关税以实国库,又可管控洋人洋货,扬我国威。”】
【“可东南沿海百姓,多以渔盐为生。若开海禁,洋船大举而来,民渔船如何抗衡?这不是断百姓生路吗?”】
【“正因要保百姓生路,才需规范贸易。”】胤礽据理力争,【“如今海禁虽严,但走私不绝。洋商勾结地方豪强,逃避关税,朝廷分文不得,百姓反受其害。若开海禁,设海关,则贸易有序,朝廷得税,奸商受制,正经商人反得庇护。且儿臣听闻,闽广等地,早有百姓私下造船出海,赴南洋贸易。堵不如疏啊。”】
一番话得有理有据,几个原先反对的大臣也陷入沉思。
康熙一直静静听着,此时才缓缓道:【“太子这开海之议,倒是新鲜。只是兹事体大,不可轻决。这样吧——”】他看向胤礽,【“此事交由你详加调研,拟个章程出来。记住,要稳妥,要周全。”】
【“儿臣领旨。”】胤礽躬身。
散朝时,色已近黄昏。胤礽走出乾清宫,被晚风一吹,才发觉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二哥留步。”】身后传来胤禩温润的声音。
胤礽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败有事?”】
胤禩走到他身边,并肩而行:【“二哥今日在殿上关于开海的一番话,令弟弟茅塞顿开。只是……”】他微微皱眉,【“开海之事牵扯太大,朝中反对者众。二哥真要碰这个烫手山芋?”】
【“败觉得是烫手山芋?”】胤礽侧目看他。
【“难道不是?”】胤禩苦笑,【“东南沿海,势力盘根错节。二哥这一脚踩下去,怕是……”】他欲言又止,【“万事心。”】
【“多谢败提醒。”】胤礽拱手,两人在宫道岔路口分开。
回到毓庆宫时,已全黑。元锦一直等在正厅,见胤礽回来,忙迎上去:【“怎么样?”】
胤礽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心冰凉:【“没事,虚惊一场。”】他把朝上的事简单了,当到开海之议时,元锦眼睛一亮。
【“开海?若能规范贸易,确是开源良策!”】她脱口而出,随即压低声音,【“只是这反对之声,怕是……”】
胤礽拉她在榻边坐下,饮尽杯中已凉的茶,低声道:【“皇阿玛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我,怕不只是想看看章程。开海之事,反对者众。让我去冲在前面,他老人家才好从容权衡,看清这满朝文武,到底谁是真心为公,谁又是只顾私利、因循守旧。”】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办成了,是皇阿玛圣明烛照,用让当;办砸了,或阻力太大,便是我年轻识浅,急功近利。这便是一国之储君该担的担子。”】
元锦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既然要做,咱们就尽力做好。你不是一个人在担。”】
胤礽心头一暖,点点头:【“皇阿玛让我拟章程,我得找些懂海事的人问问。福建、广东那边,应该有不少能人。”】
元锦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内务府造办处呈送节贡,里头混了几件粤海关押送来的西洋物件,是广州十三行洋商‘进献’的。有一架自鸣钟走得极准,一支千里镜看得真远,还有几本硬壳子的洋文书,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她顿了顿,【“我瞧着那书里的图样,倒有些像船的骨架、帆索的样式,便让他们单独收着了。你要不要瞧瞧?或许对你想海上的事,有点启发。”】
【“西洋船图?”】胤礽来了兴趣,【“明日拿出来看看。不定真有用。”】
正着,外头传来弘暄的声音:【“阿玛,您回来了!”】
两个孩子跑进来,弘暄手里拿着篇文章,弘皙则抱着个木盒子。见胤礽面色疲惫,两个孩子都放轻了脚步。
【“给阿玛请安。”】
胤礽摆摆手让他们起来,看向弘暄:【“手里拿的什么?”】
【“回阿玛,是先生今日布置的策论,题目是《论漕运》。儿子写完了,想请阿玛指点。”】弘暄双手呈上文章。
胤礽接过细看。文章虽不长,但条理清晰,列举了漕运耗费巨大、运河常患淤塞等几项弊病。在结尾处,他提出了一个疑问:【“然则,除却运河,下货物岂无他路可通南北?譬如海道。虽风波险恶,然前朝郑和曾率巨舰远航万里。今人畏海如虎,实乃利器不修、舟师不练之故耶?”】虽未直言“河海并运”,但已触及海运之思。
胤礽心中微动,问道:【“这‘海道’之思,是谁与你提过?”】
弘暄摇摇头:【“无人提过。儿子是读《下郡国利病书》及前朝杂记,见书上‘漕运之费,十钟不能致一石’,又见郑和旧事,胡乱想的。可是想错了?”】
胤礽和元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这孩子,读书竟能读到这一层。
【“没有想错。”】胤礽放下文章,认真道,【“海路确是一条路。只是如你所,需有大船,熟水手,懂文。这些,如今朝廷确实欠缺。”】他看向弘暄,眼中有了赞许:【“不过你能想到这一问,已是难得。文章写得不错,论据可再充实些。明日去藏书楼,找找前朝关于海阅记载。”】
【“是!”】弘暄兴奋地应下。
轮到弘皙时,他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个更精巧的犁头模型,不仅加了轮子,还有个调节耕深的装置。
【“这是儿子新做的。”】弘皙有些忐忑,【“按阿玛的,简化了关节,用的都是寻常木料和铁件。徐师傅,做这样一个,成本能比原先降四成。”】
胤礽拿起模型,仔细看了看那个调节装置,又试了试轮子的灵活性,点头道:【“有进步。不过这东西真要给农户用,还得更结实些。这样吧,明日你拿去给镜春园种地的老把式看看,听听他们怎么。”】
【“儿子明白!”】弘皙眼睛亮了。
待孩子们退下,元锦才轻声道:【“弘暄那孩子,心思越来越深了。”】
【“是啊。”】胤礽望着门外夜色,【“开海,海路……这些念头,连朝中大臣都未必敢深想。这孩子……”】他顿了顿,【“读书能读到发问,是好事。只盼他将来,真能为我大清寻一条新路。”】
夜深了,毓庆宫的灯还亮着。胤礽在灯下翻阅前朝关于海禁、市舶司的档案,元锦在一旁帮他整理。烛火跳动,在窗纸上投下相依的剪影。
而在京城另一赌八阿哥府,书房里的灯也亮着。
胤禩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张东南沿海地图。胤禟和胤?坐在下首,脸色都不大好看。
【“八哥,今儿在殿上,你怎么不拦着太子?”】胤?性子急,【“开海这种昏招,就该当场驳回去!”】
胤禩轻轻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如常:【“太子心系国用,勇于任事,这是好的。开海之议,虽是古所未有之大变,然变则通,或许真是一条出路。”】他看向两位弟弟,话锋微转,【“只是,此事千头万绪,牵涉甚广。太子既要主持全局,又要应付朝野非议,未免太过辛劳。我们做弟弟的,理当为其分忧。”】
胤?不解:【“分忧?八哥,咱们还要帮他不成?”】
胤禩微微一笑:【“自然是‘帮’。东南沿海的情形,我们总比太子熟悉些。哪些口岸可用,哪些乡绅望族能‘协助’朝廷,哪些水师旧例需要‘提醒’太子注意……这些‘实情’,我们的人可以好好帮太子‘调询清楚,一五一十地报上去。”】他指尖在地图上缓缓划过,【“务求详尽、务实,让太子殿下……能充分体会到办这桩差事的‘不易’与‘复杂’。”】
胤禟恍然大悟,阴恻恻地笑了:【“八哥高明!这疆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窗外,夏夜的风带着燥热。京城各处的灯火渐次熄灭,但许多人心里那盏算计的灯,却亮得灼人。
开海之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而这涟漪之下,是暗流,是旋涡,还是通往新地的航道?此刻,无人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山西的矿洞到东南的海岸,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酝酿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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