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夜,金字塔巅。
螺旋文台的穹顶缓缓旋开,露出墨蓝幕上那轮渐盈的满月。
台内挤了五十余人。
伊察姆纳与卡萨尔站在浑仪旁,身后是各城邦选出的祭司代表。
晏安与狄金鸾立在观测窗前,穆桂英按剑守在门口。
民众聚在台下广场,黑压压一片,仰着头,手里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他们脸上混杂着怀疑与期待的神情。
“还有一刻钟。”
卡萨尔盯着水钟的滴漏,声音发紧。
他面前摊开的星图上,用朱砂标注着月蚀起止的精确时刻。
这是浑仪运行七日后给出的结果,修正了哈布历积累三百年的误差。
伊察姆纳的手微微颤抖。
这位老祭司一生主持过十七次月蚀祭祀,每一次都要在金字塔顶洒下鲜血,祈求“吞月的恶魔”尽快离开。
而现在,他只需等待一个数字被验证。
“蚀始——”
卡萨尔忽然高声道。
几乎同时,月轮边缘出现一道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影。
台下传来压抑的惊呼。
暗影缓慢侵蚀月轮,如同无形之手缓缓抹去银盘。
没有鼓声,没有吟唱,没有祭司高举黑曜石匕首。
只有文台内齿轮咬合的轻响,与卡萨尔每隔片刻报出的刻度:
“初亏两分……食甚五刻七分……”
每一个数字都在星图上有对应的标记。
当暗影达到最大,月光只剩一线银边时,伊察姆纳忽然老泪纵横,他想起了四十年前的那场月蚀。
那时的他还是一名年轻祭司,亲手剖开了一名战俘的胸膛,血液浸透了祭坛。
可月蚀依旧持续了整整一夜。
“原来……”
他喃喃道:
“原来不需要血……它自己会走……”
晏安没有回头,只轻声道:
“星辰运行,自有其律。
我们能算,便能知;
能知,便不必惧。”
蚀影开始褪去时,广场上响起第一声欢呼。
那欢呼起初零星,而后汇成浪潮。
有人扔掉火把,跪地叩拜。
不是拜月,而是拜向文台敞开的穹顶。
那一夜,十七座城邦的祭司团连夜召开会议。
次日清晨,各城邦宣布:
自此废除月蚀血祭,改为“观星礼”。
礼器从黑曜石匕首,换成了新制的星盘。
水渠畔,新生信仰。
玛雅潘北郊的蓄水池竣工那日,纳科姆带着全城贵族来到渠边。
水渠依山势而建,水泥衬砌的内壁光滑如镜,三道闸门控制着水流。
雨季时,它将暴涨的河水引入蓄水池。
旱季时,池水通过暗渠输往农田。
卡塔布抚摸着渠壁接缝,那里用玛雅浮雕技法刻着云纹,云纹间嵌着大宋的“水利”二字。
“以前这里,每逢大雨就淹,淹完就疫病。”
他指着渠畔一片洼地:
“祭司是河神发怒,要献童男童女。”
纳科姆沉默地看着清澈的渠水。
水中倒映着蓝,也倒映着渠边悄然出现的石堆。
那是玛雅民众自发垒起的,石堆上插着几根羽毛,摆着几颗玉米。
“他们在拜什么?”
他疑惑问道。
“拜‘金乌’。”
随行的大宋工匠解释道:
“我们是太阳神鸟,掌管光热,也能蒸腾水汽、调节旱涝。
百姓觉得……这比河神讲道理。”
正着,几个农妇提着陶罐走来。
她们在渠边舀水,而后心翼翼地将几粒玉米撒入石堆缝隙。
“愿金乌赐光,愿渠水长流。”
她们用玛雅古调低声哼唱,调子温柔,没有恐惧。
纳科姆看了许久,忽然解下腰间那柄镶着黑曜石的仪式短刀,轻轻放在石堆上。
“告诉执政官……”
他向身后的亲兵吩咐道:
“玛雅潘从此不再向河神献祭。
若要拜……就拜这渠,拜这水,拜让水长流的技术。”
田垄间,绿浪翻金。
奇琴伊察东郊的五十亩试验田,玉米秆已长到齐胸高。
叶片宽大墨绿,茎秆粗壮,株距整齐如列兵。
巴卡姆正带着二十几个周边城邦的农夫在田间走动。
他手里拿着一根刻着刻度的木尺,时不时弯腰测量秆粗、叶长。
“看这里,新种子根扎得深,能吸到底下的水。”
他扒开一株玉米根部的泥土,露出盘结的根系:
“堆肥让土松,根就能长开。”
一位年轻农夫蹲下细看,忽然惊呼:
“这底下……有虫子!”
巴卡姆笑道:
“那是蚯蚓,堆肥引来的。
蚯蚓钻土,土就更松、更肥。
这是好事情!”
众人围过来看,啧啧称奇。
在他们的认知里,泥土中的虫子多是“不洁”,该用火烧净。
现在,这些蠕动的生物竟成了“祥瑞”。
“执政官了,土地不是死的,是活的。”
巴卡姆挺直佝偻的腰背,声音洪亮:
“你喂它,它就喂你。”
他指向田边一堆黑褐色的堆肥:
“那东西闻着不香,可土地喜欢。
就像人吃药,药是苦的,但治病。”
当日傍晚,各城邦代表聚在田边,晏安当场测算产量。
“传统米尔帕法,慈土质亩产约八十斤。”
她拨弄着算盘:
“此田预估亩产……一百零八斤。”
整整三成五的提升。
数字报出的瞬间,那个曾请求缓交粮赋的老农代表,直接跪在了田埂上。
他抓起一把土,紧紧攥在手里,泪水顺着皱纹沟壑流下。
“够了……”
他反复念叨:
“这下够了……孩子不用饿肚子了……”
文明融合节定在月蚀后的第七日。
奇琴伊察广场中央搭起一座木台,台高三丈,饰以玛雅彩绘与大宋绸叮
台左陈列着浑仪的等比模型、新绘的星图、修正后的历法典籍。
台右摆放着水泥砖样本、水渠剖面图、各类改良农具。
正中则是来自试验田第一批收获的三束金灿灿的玉米。
辰时,鼓乐齐鸣。
先是玛雅的传统祭祀舞。
舞者手中不再是滴血的心脏模型,而是麦穗与星盘。
吟唱的祷词里,“献祭”“取悦”等词被悉数替换为“感恩”“祈福”。
接着是大宋的《韶》乐。
编钟与石磬的清音流淌而出,八佾舞者衣袂飘飘,动作庄重舒缓。
许多玛雅融一次见到如此复杂的乐器与如此有序的群舞,看得目不转睛。
高潮在巳时三刻到来。
樊星澜今日难得盛装,不是在欧洲展现无上神威的创世主神装束,而是一袭金线绣着日月星辰的深青长裙。
她缓步登台,身后跟着晏安、狄金鸾、穆桂英。
没有冗长致辞,她微微仰头望向晴空,轻声唤道:
“金乌。”
际云层忽而泛起金边。
金乌舒展双翼,温暖的光尘如细雨洒落,轻覆在台前的玉米束上、观礼民众的肩头、乃至远处金字塔的石阶。
光尘触及之处,草木似有感应。
广场边沿新移栽的木棉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叶,那三束玉米穗愈发金黄饱满。
“鹿蜀。”
第二声轻唤,紧随而至。
清越如歌谣的啼鸣自东方传来。
鹿蜀踏光而至,绕场缓行,所过之处,民众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安宁喜悦。
有孕妇下意识抚摸腹部,露出温柔笑意。
有老人舒展眉头,仿佛卸下重担。
金乌与鹿蜀一悬一巡地,光辉与鸣唱交织。
樊星澜立于双瑞之间,声音通过道光团传入每个人心底:
「今日之舞,非祭鬼神,而庆丰收。」
「今日之乐,非祈恩赐,而赞人力。」
「文可测,水利可修,沃土可育。」
「此乃文明之福,众生共掌之福。」
她伸手,金乌落下一片虚化的金羽,鹿蜀低头轻触她的掌心。
「愿此光,照彻迷茫。」
「愿此歌,抚平不安。」
「从今往后,你们跪拜,不必因恐惧。」
「你们祈祷,不必带牺牲。」
「因为能拯救你们的,从来不是虚空中的神只。」
她转身看向身侧的晏安、狄金鸾、穆桂英,看向台下无数的玛雅面孔,一字一句:
「而是你们手中的尺规,你们脚下的沟渠,你们田间的种子,以及你们彼此扶持、共建簇的心。」
人群瞬间安静。
而后,如潮水般深深跪拜下去。
人们伏下身,不再面向金字塔顶的羽蛇神像,而是面向木台,面向那些实实在在的星图、水渠、玉米,面向台上一文一武一财一神四道身影。
信仰在这一刻完成了迁徙。
从缥缈的“神威”,落地为具体的“文明福祉”。
节庆次日,联盟议事厅。
墙上已换上全新的疆域图。
尤卡坦半岛全境涂为代表“归附”的靛青色,十七个城邦用金线连接,中央标注着三大基地定位:
奇琴伊察已是大宋的文观测基地。
玛雅潘已是大宋的建筑工艺基地。
双城辐射全境则是大宋的玉米高产基地。
狄金鸾正在宣读未来三个月的物资调度计划:
“黑曜石矿脉首批开采量,定三百斤。
三成留本地工坊打造工具,七成经任意门送汴京格物院。”
“贵金属征收按户均产百分之三计,兑换宝钞,注入联盟流通池。”
“棉花收购价上浮一成,鼓励扩种。”
穆桂英对着沙盘插下最后一面旗:
“八十公里安全区边界已勘定,设巡逻哨卡十二处,由治安军与不死军混编驻守。”
“双城主干道下月动工,标准同大宋官道,宽四米,水泥铺面,两侧设排水暗渠。”
晏安听着汇报,笔尖在羊皮纸上划过。
她在绘制一份更长的清单:
未来半年,玛雅需要巩固的、需要开拓的、需要预防的。
清单末尾,她另起一行,写下四个字:
阿兹特克。
笔尖在此停顿,墨迹微洇。
樊星澜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凑到她肩后看,轻声念出那四个字,微微挑眉:
“听那边……祭坛比房子还高?”
“嗯。”
晏安放下笔:
“太阳神需要源源不断的人心供养。
战争不为领土,为俘虏;
节日不是欢庆,是屠杀。”
“比玛雅难搞?”
“难很多。”
“那……”
樊星澜眼睛转了转:
“要不要提前做点‘预告’?
比如让他们的祭司连着做一个月噩梦,梦见祭坛塌了、太阳黑了……”
晏安抬眼看向她,眼底有笑意,也有认真:
“星澜,威慑需有分寸。
梦做多了,会麻木;
神迹见多了,会怀疑。
阿兹特克不是玛雅,他们的信仰更系统,更狂热,也更……脆弱。”
她顿了顿:
“对付系统,需用更系统的力量。
对付狂热,需用更坚实的真实。
对付脆弱……”
她没完,但樊星澜懂了。
“所以又是一场硬仗。”
她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起来:
“不怕!我们有经验了!
有你在,有鸾姐,有桂英,有水泥有宝钞有浑仪……”
晏安握住她挥舞的手,轻轻按在羊皮纸上,按在“阿兹特克”四个字上。
“还有你。”
她声音很轻,却重如山岳:
“有你在,规则才能被改写。”
议事厅外,夕阳西下。
道光团分化出十七个分身,悄然飞向各城邦,悬于祭司堂、工坊、粮仓之上,成为永续的翻译与沟通枢纽。
一百名大宋技术人员已打包好行囊。
他们中有一半将留下,继续指导水利、农技、律法实施。
另一半将返回汴京,带回玛雅的星图数据、建筑心得、作物样本。
不死军开始轮换。
首批五十名玄甲战士在广场列队,向穆桂英行最后一个军礼,而后踏入光门。
新来的五十人沉默接替岗位,站在城墙阴影下,如同另一批黑色的磐石。
夜空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星宿悄然轮转,星光与人间灯火交映。
金字塔依旧矗立,但塔顶不再有血腥气。
水渠静静流淌,倒映着新旧交替的空。
试验田里,玉米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在哼唱一首关于生长的、无词的歌。
樊星澜拉着晏安爬上营地了望台,指着南方遥远得只剩一片黑暗的地平线:
“那边就是阿兹特克?”
“嗯。”
“等着,迟早把我们的路修过去,把水泥糊上他们的祭坛!”
“……星澜。”
“知道知道,要讲策略嘛~”
她笑嘻嘻地靠进晏安怀里:
“但反正,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晏安揽住她,望向南方。
那里有未散的黑暗,也有待启的黎明。
而她们身后,玛雅的灯火一片片亮起,连成网,连成片,连成一个稳固的、发光的后方。
文明至此,已扎下第二重深根。
下一站,将是更浓重的黑暗,与更炽烈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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