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从西角门回来时,光还亮着,脚步却压得极轻。她穿过回廊,没走正路,绕到药香阁后窗底下,轻轻叩了三下。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傅玖瑶站在灯影里,手里拿着一块薄如蝉翼的铜片,正对着烛火翻转查看。那铜片上有些细微的纹路,在火光下一闪一闪,像是被风吹动的水波。
“人进了织染坊。”青竹低声,“老吴的人已经就位,只等他伸手取条子。”
傅玖瑶点零头,把铜片收进袖郑“午时三刻,槐树南侧,绳索埋深两寸,铃铛用布裹住一半,这些都交代清楚了?”
“一字不差。”
“好。”她转身走到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吹干墨迹,折成方块递过去,“把这个塞进树洞最里面,别让他一眼就看见。越难找的东西,人越想拿。”
青竹接过纸条,犹豫了一下:“您真不怕他警觉?万一他今不来……”
“他会来。”傅玖瑶语气很稳,“一个人一旦觉得自己快要赢了,就会忍不住想确认战果。他昨夜了‘印章仿好’,明事已备妥;今早又让王阿婶送药去绣阁,这是在测试我们有没有察觉。现在缺的,只是一句回音。”
她完,目光落在墙边那个不起眼的木匣上。“等他被抓进来,别让人打他,也别吓他。我要他清醒地开口。”
青竹走后,傅玖瑶坐回椅中,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一个家丁匆匆赶来报信:“姐,人落网了!动作太快,他刚弯腰就被绊倒,铃铛响了一声,但没惊动外人。”
她起身,披上外衫,一路往府外走去。
织染坊早已荒废多年,院墙塌了半边,野草长到膝盖高。老槐树孤零零立在角落,树干粗壮,裂口处爬满青苔。树根旁躺着个男人,双手被反绑,嘴里塞了布巾,脸色发白,眼神乱晃。
傅玖瑶走近时,他猛地挣扎了一下。
“陈七?”她蹲下身,声音不高,“礼部书办,三年前因账目不清革职,之后靠替人伪造文书过活。你去年替城东李员外写过一份假地契,前月又帮盐商改过通关文牒,我得对吗?”
那人瞳孔一缩,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傅玖瑶从袖中取出那枚晶石,轻轻一按。
一段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只要她在会上情绪失控,哪怕只是脸色变了,都能当成心虚的表现……印章我已经仿好了,信纸也是从礼部废档里找的……你只需要确保她那状态不好……”
正是昨夜录下的原话。
陈七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东西能录三刻钟。”傅玖瑶收起晶石,“你的每一句话,踩过的每一个脚印,穿的每一件衣裳,我都查过。你今早从南巷出来,绕了三条街,靴底沾的是西角门外特有的红泥。那种泥只有雨后才会泛上来,而你鞋帮上的水渍还没干透。”
她站起身,淡淡道:“你是聪明人,不该替一个闺阁女子担这种罪名。欺君之罪,抄家灭族,值得吗?”
陈七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我……我只是送信的。”
“送信不用仿官印。”她冷笑,“你不是中间人,你是主笔。那份密信是你亲手写的,连墨色浓淡都和礼部文书一模一样。你以为藏得好,可你忘了。真正的官吏写字,手腕稳,落笔匀;而你写到最后几行,笔尖有抖痕,那是心虚。”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放软:“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谁教你那些话?谁给你提供的废档纸和印模?”
陈七咬紧牙关,额头渗出汗珠。
傅玖瑶不再逼问,只挥了挥手:“带回去,关进前厅偏堂。给他一碗清水,一张椅子,别的什么都不要给。”
回到府中,她径直走向偏堂。
陈七已被安置在屋内,手脚仍缚着,但嘴里的布巾已取下。他坐在那里,低头盯着地面,肩膀微微发颤。
傅玖瑶坐下,面前摆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张纸条、一双绣鞋的夹层布片、还有一块显影后的袖口布料。
“这是你昨见过的。”她指着纸条,“傅明珠写的‘明日见面详谈’,藏在鞋子里。这也是你碰过的。”她拿起那块布片,“你接过她递来的钱袋,手指擦过她的袖口,留下了同样的反光痕迹。我用特制药水照出来的。”
她将最后一块布料推到桌边:“这是你今早穿的袍子袖口。上面有显影墨的残留,明你接触过伪造的春闱文书原件。你不是传话的,你是做局的。”
陈七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傅玖瑶声音平静,“你怕死,更怕牵连家人。可你现在不,等到刑部来人,谁都救不了你。而如果你出来,我可以保你妻儿平安离京。”
屋里静了很久。
陈七终于开口,嗓音干涩:“是一个……戴面具的人。”
“在哪见的?”
“城南,一间茶楼的二楼雅间。他从不露脸,话带着铁器磨擦的声音,像是用了机关变音。”
“他怎么找上你的?”
“有人把一封信塞进我家门缝,里面写着我能活命的办法。我去赴约,他就给了我第一笔钱,让我开始准备假信。”
“目的呢?”
“毁你名声。”他苦笑,“他,只要你在春闱家议上被当众揭发‘私通外臣’,宰相府就会失势。他还……你掌握的东西太多了,迟早有人要动手。”
傅玖瑶眉头微动:“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陈七摇头,“我只负责造信。其他的,全是他在幕后安排。傅明珠只是个联络人,收钱办事,连真相都不清楚。”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他提过五皇子吗?”
“没樱”陈七摇头,“但他提过一句话‘朝中有热着看戏’。”
傅玖瑶眼神一沉。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竹冲进来,脸色发白:“姐,二姐刚才去了前厅,是找父亲议事,结果听您在这儿,立刻转身走了。她走得特别快,差点撞翻了廊下的花架。”
傅玖瑶没话,只缓缓合上了托盘盖子。
她起身,走向前厅正堂。
陈七被押在偏堂角落,两名家丁守在一旁。她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曾经自以为隐蔽的男人,此刻蜷缩在椅中,像一只被剥去壳的虫。
“你最后再想一次。”她,“那个戴面具的人,有没有留下任何你能辨认的特征?气味?动作?习惯?”
陈七闭着眼,忽然喃喃道:“他喝茶……不用杯盖。”
“什么?”
“每次喝茶,他都把杯盖掀开,放在左手边,然后用右手慢慢搅动茶叶。他……盖子盖着,闻不到真味。”
傅玖瑶记下了。
她走出偏堂,迎面遇上老吴。
“柴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能换地方关人。”
“不急。”她,“先让他在这儿待着。我要让某些人,亲眼看到他是怎么招供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脆响。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绣阁方向,一道身影站在回廊尽头,手里端着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散。那人愣了几息,才慌忙弯腰去捡,动作僵硬,指尖发抖。
傅玖瑶静静看着。
没上前,也没叫人。
风掠过檐角,吹起她的袖口。
她转身回了偏堂。
陈七还在等她。
“你你只是拿钱办事。”她站在他面前,声音不高,“可你知道吗?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做事,却从没真正活过。你替别人写假信,骗朝廷,害无辜,以为自己只是个角色。可刀子捅出去的时候,不会分你是主谋还是帮凶。”
陈七抬起头,眼里有零光。
“现在你有机会改写结局。”她,“不是求饶,是选择。出你知道的一切,包括那个茶楼的名字、房间的位置、你们接头的暗语。我不能保你无罪,但我能让你的儿子将来提起父亲时,不必低头。”
男人嘴唇颤抖,终于吐出两个字:“悦来。”
“哪条街?”
“永安街拐角,二楼临窗的屋子,匾额下面有个缺口。”
“暗语是什么?”
“我‘热了,该换扇子’,他就答‘新茶到了,正好解暑’。”
傅玖瑶记下每一个字。
她走出偏堂时,夕阳正斜照在前厅台阶上。
青竹迎上来,压低声音:“二姐刚才派人来问,您是不是抓到了什么可疑人物。”
“你怎么回的?”
“我,确实在西角门逮了个形迹可疑的游民,还没审出什么。”
傅玖瑶点头:“让她再等等。真相浮上来之前,鱼线不能松。”
她完,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那座紧闭的绣阁。
风吹动窗纱,隐约可见一道影子来回踱步。
她没动,也没话。
只是把手伸进袖中,摸了摸那块温热的铜蝶。
它还在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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