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指尖还停在砚台边缘,墨汁微微晕开一圈。窗外的背书声渐远,她刚把笔架上的毛笔换了个方向摆正,青竹就从外头快步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洒金红帖。
“姐,胡姨娘那边派人送来的。”青竹低声,“是今晚在暖香阁设宴,专为庆贺您身子好转,请您务必赏光。”
傅玖瑶没接帖子,只抬眼看了她一眼。青竹立刻噤声。
她慢慢收回手,擦了擦指尖的墨痕。昨日父亲走后,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喘口气,可这府里哪有真正安静的时候?胡丽萍这时候请她吃饭,怕是比不请更危险。
但她不能不去。若推辞,便是示弱;若露怯,正好中了对方下怀。她轻轻点头:“换衣吧。”
青竹松了口气,连忙去翻衣柜。傅玖瑶起身时动作依旧缓慢,像是腿脚还不利索,实则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镜前梳妆时,她特意选了件月白色绣兰裙,颜色素净,却不失体面。发髻只簪一支银丝缠花钗,不张扬,也不委屈自己。
“我听……”青竹一边给她系带子一边声嘀咕,“暖香阁今早重新布置过,连席位都挪霖方,主位往左偏了半尺,您坐的位置反倒靠窗。”
傅玖瑶淡淡应了句:“知道了。”
她心里清楚,这一顿饭,不是为了庆贺她,而是要拿她当祭品似的供起来,看她吃不吃得下那碗毒蜜。
赴宴路上,色已暗。廊下灯笼一盏盏亮起,照得石阶泛红。她走得慢,青竹扶着她的手臂,两人影子被拉得很长。路过一处转角时,她忽然停下,目光落在前方香炉上,里面燃着的香柱细长笔直,气味清淡,闻不出什么特别,但正是这种“无味”,反而可疑。
她记得空间实验室里记过一笔:某些慢性毒素会借安神香挥发,长期吸入可致神经迟滞、反应迟钝。这不是要她当场出丑,是要一点点把她变成真正的废人。
她没话,只轻轻拍了拍青竹的手背,示意继续走。
暖香阁内灯火通明。胡丽萍早已候在门口,见她来了,脸上立刻堆出笑来:“哎哟,我的大姐可算到了!这身子才好些,我还怕你不肯赏脸呢。”
她着就要上前搀扶,傅玖瑶却抢先一步微微屈膝行礼:“姨娘费心设宴,女儿怎敢不来。”
胡丽萍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笑着收回:“瞧你的,一家人不两家话。”
屋里已经坐了几位嬷嬷和管事媳妇,傅明珠也在,穿着桃红裙子,翘着嘴角坐在下手位置,一看见她就哼了一声。
“姐姐今倒是走得稳当,莫不是昨儿在父亲面前背书背出了神通?”她声音不大不,刚好满屋都能听见。
几位嬷嬷低头掩嘴笑。傅玖瑶只当没听见,规规矩矩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果然如青竹所,她的座位离主位隔了一张桌子,靠窗又临风,冷清得很。
胡丽萍落座后,立刻命人上菜。一道道端上来,全是滋补食材:人参炖鸡、鹿茸煲汤、枸杞蒸鱼……样样看着讲究,偏偏每一样都由胡丽萍亲自夹到她碗里。
“你这身子虚了好几年,最该补的就是元气。”她笑吟吟地,“这碗‘养心羹’是我熬了两个时辰的,加了十味药材,专为你调理气血。”
傅玖瑶低头看那碗羹,颜色偏深,表面浮着一层油光,香气甜腻中混着一丝极淡的苦味。她鼻尖微动,苦杏仁味,极轻微,若非她在空间实验室反复模拟过上百种毒理反应,根本察觉不到。
她没动勺子,只轻声道:“多谢姨娘厚爱。只是医官前日叮嘱,我脾胃久虚,进补须循序渐进,猛药反伤身。这羹太浓,怕是眼下还受不住。”
胡丽萍笑容一滞:“哦?可我看你昨儿还能站那么久,背那么多书,怎么倒连一碗羹都喝不得了?”
“那是脑子还好使,腿脚却未必跟得上。”傅玖瑶语气平缓,“再了,父亲也常,养生之道,贵在节制。姨娘一片心意我领了,但这羹……不如先放一放,改日等我调养得更好些,再尝不迟。”
她完,主动夹起旁边一盘清蒸鲈鱼放进胡丽萍碗里:“这鱼火候正好,姨娘尝尝?听是今早从城外运来的活鱼,鲜得很。”
胡丽萍没想到她反客为主,一时竟不出话来。那口未出口的逼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傅明珠忍不住插嘴:“姐姐现在这么厉害,是不是以后也要抢我的婚事人选啊?听二皇子最近常出入高门大户,万一他也听闻你的‘才名’……”
满屋又是一阵低笑。傅玖瑶垂眸,不动声色地把筷子放下。这些话听着像玩笑,实则是往她头上扣“不安分”的帽子。一个刚能走路的闺秀,若传出觊觎皇子的风声,不用别人动手,礼部就能压死她。
她缓缓抬头,看向傅明珠:“妹妹得对,我确实该心些。毕竟你现在年纪也不了,若真有良缘上门,我这个做姐姐的,定要亲手为你备一份嫁妆,绝不让人咱们家嫡庶不分。”
这话听着温柔体贴,实则字字带刺——既提醒众人她仍是嫡女,又暗示傅明珠尚未定亲,别急着跳脚。
傅明珠脸色变了变,还想再什么,却被胡丽萍悄悄瞪了一眼,只得闭嘴。
席间气氛一时僵住。几个嬷嬷赶紧打圆场,起哪家姐定了亲事,谁家公子考中举人,话题总算转开。
傅玖瑶始终吃得极少,只挑些青菜和米饭,汤水一口未碰。她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胡丽萍的动作,胡姨娘看似慈和,但每当她不动筷时,对方眉头就会不自觉地抽一下。
这顿饭,对她来不是享受,而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中途她借口更衣离席片刻。青竹想跟着,被她轻轻拦下:“我自己去就校”
走廊幽静,夜风穿堂而过。她站在井旁,望着那株枯梅,枝干虬曲,毫无生机。但她知道,春还没到,根还在土里。
母亲当年最爱梅花。她记得时候,每到冬末,母亲都会带她来看这棵树,它虽瘦,却韧。
如今树还在,人没了。而那个曾经低眉顺眼、自称“不敢与夫人并肩”的胡丽萍,如今却能堂而皇之地设宴排位,将她贬至角落,甚至敢在饭菜里动手脚。
她忽然想到空间实验室里那份药材账册,母亲病逝当月,胡丽萍院中曾多次接收不明来源的药材,记录模糊,用途不清。当时她以为只是寻常调理,现在回想,那些药性组合,恰好能诱发慢性神经衰竭的症状……
她指尖微微收紧。
这一局,不是今才开始的。早在她倒下的那一刻,这场棋就已经布好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席。
刚落座,胡丽萍便笑着问:“可是吹了风?脸色有些白。”
“许是走了几步累着了。”傅玖瑶笑了笑,“不过姨娘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多了。往后若有机会,我也想学做几道养生膳,孝敬父亲,也孝敬各位长辈。”
胡丽萍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杯中茶水晃了一下,溅出半滴,落在袖口,洇成一片深色痕迹。
她勉强笑道:“你有这份心,真是再好不过。”
傅玖瑶没再多言,只轻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胡丽萍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只从未见过的墨玉镯子,色泽沉暗,内侧似乎刻着什么纹路,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她记下了。宴席仍在继续,笑声不断。傅明珠又起哪家公子送了她一对玉镯,胡丽萍附和着夸她有福气。没人注意到,傅玖瑶的目光已从笑意盈盈转为沉静如水。
她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抚过杯沿。
那只墨玉镯子,她一定要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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