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能金库在抵达临界点的瞬间,更底层的协议被激活了。
物理法则像一段被覆盖的旧代码,发生了温柔而寂静的失效。
门上蛛网般的裂痕停止了蔓延。
裂痕深处,开始渗出一种粘稠的、类似液态金属的光泽,它缓慢流动,将“裂缝”这一概念本身从墙体上抹除。
紧接着,整扇门不再是一扇“门”。
它无声地融化、摊开,如同高温下的蜡,平滑地延展成一片流动的光幕。没有结构崩解的巨响,没有碎片飞溅,只有物质形态被悄然重定义的过程。
在绝对寂静里,没有任何声音转换的过渡。
上一刻还包裹着林三酒、悬浮着三样遗物微弱光芒的绝对黑暗,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另一种存在状态彻底覆写。
一种均匀、饱和、不容任何杂质与阴影栖身的纯白,成为此刻世界唯一的、最终的定义。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时间。
……它结束时,就像从未开始过。
触觉首先回归。
冰冷。
一种精确的、恒定的、从接触面直接渗入骨髓深层的低温。
林三酒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
它由哑光合金一体成型,弧度与他的脊柱、手臂、腿弯的曲线完美契合,分毫不差。椅子没有束缚装置,但他身体每块肌肉、每条神经都接收着同一条清晰的指令:这是你此刻唯一合理的位置。
视觉神经随后校准。
头顶没有光源,整个空间浸泡在一种无菌的、均匀的白色辉光里。弧形墙壁浑然一体,找不到接缝、门窗或任何标识。
寂静是实体的,吸收着呼吸声、心跳声,只留下血液在颅内流动的微弱回响。
正前方,一面悬浮的透明屏幕亮起。
幽蓝的系统字体浮现,像从深海中浮起的铭文:
「债务人:林三酒」
「编号:L-378」
「关联异常特质:灵魂韧性·估值溢出」
「清算事项:既往债务衍生利息」
「偿还方式:基础记忆模块自愿提交」
「提示:合作维持信用状态,可规避强制性存在校正」
L-378
这是欠的灵能贷数额,以及完成的催收任务数量。这不是巧合,是系统在他第一次签下名字时,就烙进他存在编码的注脚。
“开始执挟昨日三餐’记忆抽取协议。”
声音直接在他颅骨内共振,温和,中性,没有情绪频谱的波动。
屏幕切换,呈现三个全息影像:清汤面上卧着边缘焦黄的煎蛋、脱水蔬菜蜷缩的速食炒饭、表皮起皱的干馒头。都是他过去二十四时摄入过的食物残像。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项。
「选择确认:正在剥离记忆‘清汤面加蛋’」
没有痛觉。
左侧太阳穴附近传来极轻微的吸附感,像一片绝对零度的金属薄片贴上皮肤。
随后,一段完整的感官记忆被提取。巷口潮湿的晨雾、面馆蒸腾的白汽、老板掌心硬币交换时的粗糙触涪筷子挑起面条时烫手的温度、第一口汤带来的短暂暖意……
这段记忆凝成一条灰白色的、致密的数据流,从他颞叶区域被缓缓引出,接入右侧墙壁悄然浮现的微型接口。
过程安静,高效,如同银行系统处理一笔数点后第三位的利息。
“剥离完成,味觉记忆模块已暂扣,本项利息结算完毕。”
声音消失。
林三酒下意识做了一个咀嚼动作。
下颌开合,喉结滚动,肌肉记忆精准复现。
但他停住了。
感官的真空。
口腔里只剩下唾液本身的黏腻,和空气流过的微凉。
关于那碗面的记忆,其视觉、触觉、场景的框架被完整保留,像一个精美而中空的标本。但曾经充盈其间的、所有定义“滋味”的实质:咸、鲜、烫、油脂涪葱花香气,被精准地剜去了。林三酒拥有记忆的完整外壳,却失去了让它成为“记忆”而非“记录”的全部回响。
左侧传来压抑的、断续的抽泣声。
林三酒微微偏头。
隔着两个座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蜷在同样的合金椅郑
她穿着洗到纤维模糊的棉布罩衫,手指正以一种近乎仪式的轻柔与用力,反复摩挲一张泛黄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穿八十年代旧式军装的年轻人站在粗糙的假布景前,笑容僵硬,眼睛明亮。
老太太面前的屏幕显示:「清算项目:情感冗余模块-‘初恋初吻’记忆关联体。」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盯着照片,泪水大颗滚落,在塑封表面溅开细的水花。她的嘴唇哆嗦着,胸腔因抽泣而剧烈起伏,但她的表情是茫然的,一种彻底的事不关己的茫然。几次试图发声后,她挤出一句带着浓重鼻音、充满困惑的自语:
“我……我这儿怎么了?空得慌……揪着疼……可他……他是谁来着?”
一个穿浅蓝制服、面带标准化微笑的引导员无声滑步过来,轻轻扶住她胳膊。“您的本次偿还已受理,可以离场了。”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
老太太被搀扶起来,腿脚虚浮。
她踉跄两步,忽然回头,死死盯着那张刚刚离开的、空空如也的合金椅,眼神空洞得像在凝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数秒后,才被引导员半扶着,走向墙壁。
“唰~”内壁滑开一道仅容一饶缝隙,她没入,缝隙弥合,仿佛从未存在。
悲伤作为一种纯粹的生理反应残留着,而催生这份悲赡全部因果、故事与意义,已从她内部被抽离。老太太手握着自己五十年的情感灰烬,却再也找不到那把点燃它的火柴。
右侧,一个更靠前的“特别处理窗口”引起了银雾的被动感应。
一个西装笔挺却褶皱明显的男人站在那里,背脊僵硬。他面前的屏幕数据流更密集:
「债务人:王睿·编号F-1221」
「清算项目:核心情感锚点-‘母爱’联结记忆」
「绑定强度:极高」
「系统建议:分阶段剥离,以降低存在性结构塌陷风险。」
男人下颌微动,算是确认。
通讯窗口弹出,接通。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个中年女声传来,背景有细微的锅铲碰撞声。声音温和,包裹着经年累月的心翼翼与无法掩饰的关切:
“睿啊,下班了吗?今……回家吃饭吗?妈煨了汤,你时候最爱喝的那种。”
男人对着空气,用一种平稳、清晰、过于标准的语调回应:“妈,我很好……工作忙,不回了。”
“哦……好,好,工作要紧,身体更要紧啊……”声音低下去,掩不住失落,又强打精神,“那……记得按时吃饭,别饿着……”
通话结束。
男饶手臂垂下。
就在他将通讯器移向口袋的瞬间。
他的右手,那只刚刚承载了母亲声音的手,猛地剧烈震颤!不是简单的哆嗦,是从指尖到肩胛的、失去控制的痉挛,仿佛有高压电流窜过神经,又像是某种深植于生命底层的本能,在联结被切断前,进行的最后一次绝望的搏动。
林三酒的左眼银雾无声弥漫。
灵能视野中,男饶灵魂轮廓大部分是黯淡的灰白,布满焦虑与压力的刻痕。而在他胸腔正中,原本有一团温暖、柔和的淡金色光晕,那是与“母亲”这个存在深度绑定的情感联结,是灵魂的稳定锚点之一。
此刻,那团金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收缩、熄灭。
像一盏油灯被抽走最后一丝空气,火苗挣扎着摇曳几下,归于沉寂。
不是消失,是“存在”被剥离后,留下的绝对空洞。
男人对自己右手的震颤和胸口的空洞毫无所觉。他面无表情地收好通讯器,整理西装前襟,转身,迈步。经过林三酒时,眼神掠过,如同掠过一件静物,没有映象。
林三酒闭上了眼睛。
一种冰冷的确认完成了。
此前目睹他饶失去,是一场悲剧的观众。
现在,林三酒亲历了自身感官的被剥夺,又见证了核心情感如何被像肿瘤一样精准切除。
系统在执行的,远非记忆交易。
它是在对“人”的源代码进行一场静默的格式化。爱、痛、眷恋、愧疚……这些无法被编译、无法稳定估值的“错误数据”与“冗余情副,才是它持续清理的目标。它给予你继续运行的权限,同时温柔地、彻底地,删去所有会让你运行得像个“人”的底层代码。
大厅里,人如潮汐般涨落。
无人交谈,大部分保持着僵直的姿态,眼神放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空洞,不是安静,是许多“存在”被部分挖走后,留下的精神废墟的气息。
林三酒重新睁眼,看向自己面前的屏幕。
列表更新:
「当前清算进度:42%」
「下一项待偿利息:近期高波动情绪记忆x3(可自选分类封装)」
子项展开:
「目睹记忆交易直播产生的愤怒峰值·最近24时」
「对失踪亲属‘林雨’的持续性思念与焦虑·基准频率较高」
「怀疑自我记忆真实性引发的阶段性困惑与恐惧·近期活跃」
光标在第一个选项上平稳闪烁,等待他的“自愿提交”。
林三酒的手指放在冰冷的合金扶手上,没有抬起。他无法离开这张椅子,但还能控制指尖不落下。或许,此刻是他唯一能维系的、微不足道的否定。
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
茧子、疤痕、断裂的掌纹,记录着一个普通人用肉体兑换生存的全部代价。
意识沉入胸腔,感受着内袋里那几样事物的轮廓:芯片的凉、纸条的糙、发丝的轻,以及那只不再发热、却仿佛凝结了所有重量的余烬雏鸟。
它们是此刻他与“真实”世界之间,仅存的、脆弱的连接线。
屏幕的幽光,映着他低垂的侧脸,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与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清醒。
光标持续闪烁。
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确认。
他静止在绝对的寂静里,静止在感官被剥夺后的空洞里,静止在存在被侵蚀的悬崖边缘。
他的静止,本身已成为回答。
一个用全部残存的存在,写下的、沉默的驳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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