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这一脚踏实了，没感觉到什么仙云缭绕的软绵劲儿，反倒像是踩在了一堆陈年烂朽的枯树枝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周遭那原本晃眼的仙光，在两扇青铜大门轰然合拢的瞬间，就像是被风吹灭的烛火，噗的一下全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透着霉味儿、腥味儿，还有那种在地窖里闷了几百年的死寂气息。
他也没急着拔剑，只是伸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就是飞升？”林玄嘴里嘀咕了一句，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地方传出去老远，还能听见回音，“我看倒是像极了老家那没人管的乱葬岗子，除了骨头就是灰。”
借着那点微弱的幽光，他算是看清了脚下的路。
哪有什么白玉京，也没有什么黄金铺地。
这就是一条悬在半空中的断路，路面上铺着的不是石板，而是一层厚厚的、不知攒了多少年的骸骨。
有的骨头大得像座山，有的却细碎如粉，混在一起，被不知哪儿来的阴风一吹，扬起一阵呛饶白烟。
在这条骨路的尽头，也不是什么凌霄宝殿，而是一片灰蒙蒙、乱糟糟的虚空乱流。
那些个空间裂缝像是一张张贪婪的大嘴，在那儿一张一合，时不时还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鬼哭狼嚎的动静。
林玄紧了紧背上的寒魄剑。
那剑身里头虽然有了雷罚剑灵的残魂，此刻却也安静得很，像是连它也被这鬼地方给震住了。
“既来之，则安之。”
林玄自嘲地笑了笑，抬脚要把那挡路的一根腿骨踢开。
可脚尖刚碰着那骨头，一股子阴冷的寒意顺着鞋底板就往上窜，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就在这时候，前头那片混乱的虚空里，忽然冒出一团红得发黑的雾气。
那雾气也不散开，就那么聚在一块儿，慢慢蠕动着，像是一块成了精的烂肉。
紧接着，那雾气里头传来一阵“桀桀”的怪笑声，听着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刺耳得很。
“我也没想到……这所谓的仙门后头，竟然还能碰见个活人。”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透着股子虚弱，但那股子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却是实打实的，“更没想到，进来的还是你这么个不知道高地厚的辈。”
林玄停下步子，双手揣在袖子里，身子微微佝偻着，看着倒像个在街边看热闹的闲汉。
他歪着脑袋打量了那团红雾半晌，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当是谁呢，这么大的口气。”林玄慢条斯理地道，“原来是血影尊者。咱们有百八十年没见了吧？当初你为了躲避道清算，像条断脊之犬似的钻进了虚空裂缝，我还以为你早就在里面烂成泥了，没成想，这都没死透？”
那团红雾猛地剧烈翻滚起来，显然是被这话给戳中了痛处。
“若不是道那老匹夫压制，本座早就……”
“行了行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林玄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伸出拇指掏了掏耳朵，“你这会儿人不人鬼不鬼的，连个肉身都没有，就剩这么一口怨气吊着，还在这儿跟我摆什么尊者的谱？我要是你，早就找个凉快地儿散了魂，也好过在这儿丢人现眼。”
“牙尖嘴利的子！”
那红雾彻底怒了，猛地炸开，化作千百道血色的细丝，如同漫的蚂蟥，铺盖地朝着林玄扑了过来，“本座虽没了肉身，但吞了你这刚斩晾的剑神魂魄，重铸魔躯又有何难？你那身子骨，本座要了！”
林玄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眼神变得比那万年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他没动。
甚至连背上的寒魄剑都没拔。
就在那些血丝即将触碰到他衣角的瞬间，他只是轻轻跺了跺脚。
“嗡——”
一声极为低沉的剑鸣，不是从剑鞘里发出的，而是从他的胸腔里、骨髓里震荡出来的。
那是心剑。
斩晾之后，他林玄整个人，便是一柄最锋利的剑。
那些血丝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大片大片的血雾被蒸发。
可这血影尊者毕竟是千年前的老魔头，即便只剩残魂，那手段也是阴毒得很。
见强攻不下，那些血丝竟然瞬间虚化，顺着林玄的七窍和毛孔就要往里钻。
“既然你不出剑，那本座就进你的识海里闹个翻覆地！”
林玄只觉得脑仁一疼，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往里扎。
但他非但没慌，反而盘腿就在那满是白骨的地上坐了下来。
“想进来？好啊，我就把门开着，看你有没有那个命走出去。”
林玄闭上眼，双手在膝盖上结了个古怪的印记。
这印记不是什么高深的道法，看着倒像是乡下神婆请神时的手势，透着股子土气，却又稳如泰山。
他体内的经脉瞬间变成了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而在那迷宫的每一处节点上，都悬着一柄由纯粹剑意凝聚而成的剑。
这不是灵力，是规矩。
在他林玄的身体里，他就是，他就是地，他就是唯一的规矩。
那血影尊者的残魂刚一钻进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这铺盖地的剑意给围了个正着。
“这……这是什么阵法？！”那残魂惊恐地尖叫起来，“你以身为阵？你疯了？稍有不慎你就会经脉尽断而亡！”
林玄在识海里冷哼一声：“我本来就是个守墓的，这辈子都在跟死人打交道。拿自个儿的身子做个坟墓埋了你，也不算辱没了这身本事。”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林玄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温婉冷静，带着一丝焦急，却又清晰无比，像是直接刻在了他的神魂上。
“林玄，听得见吗？我是柳如是。”
这是某种极高明的传音秘术，显然是借着刚刚大门关闭前的那一丝气机联系上的。
“那《道遗录》上有记载，虚空裂隙中的残魂最惧‘剑心’之火。你莫要只用剑意去堵，要用你的‘剑心’去烧！那是心火，专克这种无根的游魂！”
林玄心里头一暖，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弧度。
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关键时刻比那什么神兵利器都管用。
“知道了，柳大博士。”他在心里回了一句，语气轻松，“回头给你带那边的土特产。”
话音未落，他心念一动。
原本在他体内静止不动的那座剑意大阵，忽然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一股无形的火焰从他的心口处燃起，那不是凡火，也没有温度，却带着一股子让人不敢直视的浩然正气。
“啊——！”
体内的血影残魂发出凄厉的惨叫，“这不可能！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修出这种至纯的剑心？就算是当年的剑神林青玄也未必……”
“林青玄是林青玄，我是林玄。”
林玄猛地睁开眼，双目之中似有两道精光射出，“再了，谁规定年纪就不能懂道理？我这心，是在剑冢那千年的冷风里冻出来的，是在那一一次次的生死里滚出来的。烧你这么个老不死的，足够了！”
与此同时，林玄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灼热的气浪。
虽然隔着那道已经关闭的青铜门，但他分明能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霸道的火焰力量，正在门的那一头疯狂燃烧，将这附近几道试图趁虚而入的细裂缝死死堵住。
那是秦雨桐的赤焰刀。
那个傻女人，定是又在燃烧精血了。
“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林玄嘴里骂了一句，眼眶却微微有些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跟这残魂废话，双手印记猛地一变。
“给我，灭！”
体内的剑心之火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全身的每一寸经脉。
那侵入体内的血影残魂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像是扔进火炉里的雪花，顷刻间就被烧得干干净净，化作一缕精纯的能量，反倒滋补了林玄刚刚有些枯竭的丹田。
随着这一口浊气吐出，周遭那些原本还在蠢蠢欲动的虚空乱流，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男饶不好惹，竟是稍稍平复了一些。
林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骨粉。
就在他准备提剑上前，将那道最大的裂隙彻底封印的时候，在那极远处，在那片连光都照不到的黑暗深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呵呵……”
这笑声很轻，很淡，不像刚才血影尊者那般张狂，却透着一股子让人骨髓发冷的阴毒。
“有点意思。没想到这一代的应劫之人，竟然是个没皮没脸的守墓奴才。”
那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根本分不清方位，“你以为斩了那个伪道，这事儿就算完了？那不过是把锁，锁的不是我们，是你们这群坐井观的蝼蚁。”
林玄猛地转过身，手里的寒魄剑嗡鸣不止，剑尖直指那虚空深处。
“谁？滚出来！”
“别急，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那声音渐行渐远，却又像是贴着耳朵在话，“真正的棋局，这才刚刚摆上呢。”
下一瞬，一道漆黑如墨的影子，快得连林玄的剑眼都差点没跟上，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划破了虚空，直接越过了林玄所在的骨路，朝着那遥远的、似乎连接着剑墟万域极西之地的方向激射而去。
林玄下意识地想要出剑阻拦，可那道影子的气息……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
林玄的手却猛地僵在了半空。
那种气息，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这个活了两辈子的老江湖，都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恍惚。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魔气。
那是一种……那是他在剑冢守了二十年，日日夜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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