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紫禁城的空洗得湛蓝如镜，空气里弥漫着湿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朱雄英的生活依旧围绕着吃、睡、以及被抱着在宫内各处转悠。但他的脑袋里，那点来自前世的意识，正随着身体的发育而变得稍微清晰了些，不再总是混沌一片。
而他最熟悉、最眷恋的气息，莫过于生母太子妃常氏。
常氏产后恢复得极好，这固然有太医院精心调养的功劳，但更深层的原因，无人知晓——那是朱元璋在听到孙儿那些关于“产后虚弱”、“感染”的碎片心音后，暗中将东宫的保健等级提到了最高规格。此刻的她，面色红润，眉眼间洋溢着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比起孕前，更多了一份丰腴与柔美。
她几乎将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陪伴儿子。亲自哺乳（在乳母辅助下），亲手为儿子换洗柔软的棉布尿布，哼着轻柔的江南曲调哄他入睡。她的怀抱温暖、柔软，带着一种让朱雄英感到无比安心和舒适的淡淡馨香，那是混合了奶香和一种独特体香的味道。
每当被母亲抱在怀里，朱雄英总会格外安静，脑袋依赖地蹭着常氏的颈窝，贪婪地吮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妈妈……」这个称呼在他心底自然而然地浮现，带着一种他前世作为孤儿从未体验过的、近乎虔诚的依恋和满足。「真好……又温柔又漂亮……身上还香香的……」
他沉浸在这份浓得化不开的母爱里，那是一种填补了他两世为人内心空缺的温暖。前世在孤儿院，虽有关怀，却总隔着一层；长大后忙于学业生计，更是孤身一人。而今，这份毫无保留的、源自血脉的亲密与呵护，让他这颗早已被社会磨砺得有些冷硬的灵魂，都不自觉地软化下来。
他甚至开始觉得，穿越成一个婴儿，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至少，能光明正大地享受这份他从未拥有过的童年和母爱。
然而，这份温馨与满足，总会被那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历史知识打断。
常氏温柔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脸颊，哼唱的调子婉转动听。
朱雄英享受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酸楚：「历史上……我妈好像就是生我没多久就……唉……具体怎么没的来着？好像是身体一直没调养好？还是感染了？古代的医疗条件真是太坑爹了……破伤风、产褥热、随便一个风寒可能就没了……要是现在有青霉素、有无菌概念就好了……」
他的“思维”开始发散，带着担忧和无力福「得想办法让我妈好好坐月子，加强营养，注意卫生……可我怎么提醒？我现在就是个除了吃睡啥也不会的奶娃娃啊！难道用哭的？哭也表达不了这么复杂的意思啊！」
他这边兀自焦虑，却不知每一个担忧的念头，都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那位能听到他心音的祖父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朱元璋来看孙儿的次数愈发频繁，有时甚至会在一旁默坐片刻，看着常氏细心呵护孩子的模样，目光深沉难辨。
他从那些断续、零碎的心声中，拼凑出了几个关键的信息：常氏在“原本”的历史中，似乎因生产而身体受损，最终早逝。原因可能与“产后调理”、“感染”、“医疗条件”有关。而孙儿提到的“青霉素”、“无菌”等陌生词汇，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结合上下文，隐约明白那是某种能防治“感染”的、远超当下医术的神奇事物。
正因如此，他对东宫，尤其是对常氏的关照，才会在无声无息中提升到近乎苛刻的程度。太医院院使亲自负责常氏的脉案，所有饮食汤药必经严格查验，伺候的宫人更是经过了反复筛查。这些举措，对外只宣称是皇帝爱重嫡媳、皇长孙生母，合情合理，无人起疑。
此刻，朱元璋看着常氏健康红润的面色，听着孙儿心中那份对母亲的深深眷恋和隐藏的忧虑，再对比那“原本”可能发生的悲剧，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
既有因提前规避了灾祸而产生的隐隐自得，也有对孙儿那奇异能力的更深忌惮与依赖，更有一种……对眼前这幅母慈子孝画面的、真实的触动。
他自幼父母双亡，历经磨难，对亲情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和守护欲。标儿仁孝，常氏贤淑，如今又有了雄英这个嫡长孙，这是他朱重澳家，是他拼命打下的江山的延续，绝不容任何失去。
常氏抱着儿子，感受到皇帝公公的目光，微微抬头，温婉一笑：“父皇，您看英儿，似乎又沉了些呢。”
朱元璋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温和：“嗯，你照料得好。”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追加了一句，目光却扫过旁边伺候的宫女嬷嬷，“你自身也要仔细将养，勿要劳神。有什么短缺不适，即刻告知太医院，不可轻忽。”
“谢父皇关怀，儿媳记下了。”常氏柔声应道，心中倍感温暖，只觉得陛下虽威严，但对家人确是极好的。
朱雄英听着祖父和母亲的对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老爷子还是挺关心儿媳妇的嘛……嗯，有皇帝大佬发话，医疗条件应该能好点吧？希望有用……妈你可一定得健健康康的……我好不容易才有妈……」
他想着，脑袋又往母亲温暖的怀里钻了钻，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睡意渐渐袭来。
朱元璋将孙儿那充满依赖和祈盼的心声听在耳中，默然不语。
他看着常氏轻轻拍哄孩子那温柔至极的侧影，又看了看怀中渐渐睡去的孙儿，目光最终落向殿外明净的秋空。
守护。
这个词，在他心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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