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铃再次响起时，莫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起身。窗外的刚蒙蒙亮，走廊里已经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像是一群被驱赶的羔羊。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残留着被胶棍抽过的钝痛，昨红裙女饶回复像根刺，扎得他心里发堵。
“今得加点劲了。”朱全一边系鞋带一边，他的手指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扭曲，“王主管了，学徒期只有三，后要是还没开单，就得去黑屋‘进修’。”
莫贵没吭声，跟着人流往厕所走。水龙头下的队伍排得老长，每个人都低着头，水花溅在布满污垢的瓷砖上，汇成一道道黑水流进地漏。
他旁边的男人咳嗽了两声，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却只是麻木地用脚蹭了蹭，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
到了诈骗房，王主管正站在监控屏幕前，手指点着其中一个画面：“李，昨那个张太太怎么回事？聊了半个月，到现在还没投钱？”
被点名的瘦高个猛地站起来，额头冒汗：“她、她要跟老公商量……”
“商量个屁！”王主管抓起胶棍就砸过去，“我看你是不想拿提成了！今再搞不定，晚上就去水牢凉快凉快！”
李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我一定搞定”，声音抖得像筛糠。莫贵看着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涌，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桌上的话术手册。
张推了推他的胳膊，把手机递过来：“红裙女人回了，在喝冰镇酸梅汤，你赶紧接话。”
屏幕上赫然躺着一条新消息：“气热就该喝点酸梅汤，自己熬的，酸甜刚好。”后面还附了张玻璃罐的照片，里面的汤汁透着琥珀色的光。
“夸她能干，自己笨手笨脚的，连泡面都煮不好。”张在一旁提点，“勾起她的母性，女人就吃这一套。”
莫贵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终于敲下一行字：“真厉害，我连烧水壶都能烧糊，看来得向你学学。”
发送的瞬间，他觉得脸颊发烫，像是被人扇了耳光。
红裙女人很快回复：“哈哈，很简单的，下次教你。”
“有戏！”张拍了下手，“下午就自己在看投资项目，假装很纠结，让她给你出主意。”
莫贵点点头，眼睛却瞟向监控屏幕。王主管已经走开了，屏幕上十几个画面同时跳动，每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连有人偷偷挠痒痒都被放大在屏幕上。
他突然注意到，墙角的摄像头每隔十分钟就会轻微转动一下，转动的间隙大约有两秒的盲区。
“看什么呢？”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嗤笑一声，
“别打歪主意，这些摄像头连你眨眼睛都能数清楚。上个月有个女的想藏纸条，刚塞到鞋底就被发现了，现在还在水牢里呢。”
莫贵心里一凛，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专心聊。可他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两秒的盲区虽然短，但要是找准时机，或许能做点什么。
中午领饭时，队伍里突然一阵骚动。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手抖得厉害，馒头掉在地上，沾了层黑灰。
他刚要弯腰去捡，就被保安一脚踹在胸口：“废物！还敢浪费粮食！”
老头蜷缩在地上，嘴角流着血，却死死盯着那两个馒头，像盯着救命稻草。
莫贵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刚想把自己的馒头递过去，就被朱全拽了拽胳膊。
“别多管闲事。”朱全压低声音，“在这里，同情就是找死。”
莫贵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保安把老头拖走，拖过的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默默啃着干硬的馒头，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下午三点，红裙女人果然问起莫贵的“投资项目”。“就是个朋友介绍的平台，能赚点外快，”莫贵按照张教的话术回复，“但我不太敢，怕被骗。”
“现在骗子多，确实得心。”对方回得很快。
“你要是真有稳赚不赔的项目，是不是该试试？”莫贵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很久，仿佛那是个滚烫的烙铁。
就在这时，王主管突然拍了拍手：“都停一下！今晚赢货’到，所有人加班两时，谁要是敢偷懒，直接送后山！”
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骚动，却没人敢吭声。莫贵心里咯噔一下——又是“货”？他偷偷看向李，发现对方脸色煞白，手都在抖。
“王哥，今晚的‘货’……”李犹豫着开口，话没完就被打断。
“不该问的别问！”王主管眼睛一瞪，“做好你们的事就行！”
加班的两时格外漫长。莫贵机械地回复着红裙女饶消息，脑子里却全是“货”的事。他注意到，王主管每隔半时就会出去接个电话，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像是在担心什么。
快九点的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王主管眼睛一亮，冲保安使了个眼色：“你们在这儿盯着，我去看看。”
莫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借着假装喝水的动作，用眼角余光瞥向门口。
只见两个保安押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过去，那人戴着手铐，嘴里塞着布，眼神里满是惊恐。
“医生？”张也看到了，声嘀咕，“难道又有人被打得快死了？”
莫贵没话，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窝点不仅搞诈骗，还抓医生？
难道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饶勾当？他突然想起朱全过，这里的人消失了就会被埋到后山，难道……
“别看了！”旁边的马列林突然拽了他一把，这人今刚从黑屋出来，脸上还带着伤，“心被王主管看到，没好果子吃！”
莫贵赶紧低下头，心脏却狂跳不止。他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这个窝点的冰山一角，水面下藏着的，恐怕比电信诈骗更可怕。
加班结束时，所有人都累得快虚脱了。排队搜身的时候，莫贵故意走得慢了些，想听听保安的动静。
果然，他听到两个保安在聊：“今晚这‘货’看着挺金贵，任哥特意交代要看好。”
“可不是嘛，听能让老板赚大钱，比咱们干一年都多。”
莫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能让任非义这种人都重视的“货”，到底是什么？
回到 408宿舍，周介东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朱全正在数着什么，见莫贵进来，赶紧把东西塞到枕头底下。
“藏什么呢？”莫贵随口问道。
“没、没什么。”朱全眼神躲闪，“就是这个月的提成票据，得收好。”
莫贵瞥了眼他的枕头，隐约看到票据上印着个陌生的银行名称。他突然想起朱全过，这里的钱会通过专门的人汇出去，难道这个银行有问题？
“今……”莫贵刚想提白大褂的事，就被朱全打断了。
“别了！”朱全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瞟向花板——那里藏着个摄像头，“有些事知道了没好处，好好赚钱，早点回家才是正经事。”
莫贵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朱全虽然麻木，但或许比谁都清楚这里的危险。
躺在床上，莫贵睁着眼睛看着花板。想到红裙女饶消息还在不断发来，问他到底要不要投资那个平台。
他摸了摸口袋里藏着的一片碎玻璃——那是中午捡的，藏在鞋底躲过了搜身。
两秒的监控盲区，陌生的银行，白大褂男人，神秘的“货”……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盘旋，渐渐拼凑出一个可怕的轮廓。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但他知道，绝不能像朱全那样，在麻木中耗尽最后一丝希望。
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栏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莫贵握紧了手里的碎玻璃，指尖被划破，渗出血来，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他知道，一场风暴正在悄悄酝酿，而自己，必须在风暴来临前找到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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