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海约见的地点，选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
时间是三后的傍晚。姬无夜打探过，那醉仙楼没有包场，正常营业，但于家订了最好的三楼雅间“观云轩”，临街，视野开阔，也足够显眼——确实如唐笑笑要求的，是公开场合。
赴宴那，唐笑笑选了一身正式的深蓝色衣裙，料子是江南来的云锦，绣着银色的暗纹，既不失身份，也不过分张扬。头发绾成简单的发髻，簪了一支白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干练，是京城商界常见的女掌柜形象。
“我陪你去。”姬无夜也换了身深色长袍。
“嗯。”
马车停在醉仙楼门口时，色将晚未晚。酒楼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车马，进出的客人衣着光鲜，多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二看见深蓝商会的马车，连忙迎上来。
“唐掌柜，于老爷已经在观云轩候着了。”
两人跟着二上楼。醉仙楼内部装修精致，一楼是大堂，二楼三楼是雅间。观云轩在三楼最里侧，推门进去，是个宽敞的套间，外间摆着桌椅，里间有屏风隔开的憩处。
于成海已经到了。他五十岁上下，圆脸，笑眯眯的，穿着深紫色的锦袍，手里把玩着一串沉香木念珠，看起来像个和气生财的商人。
“唐掌柜！”见唐笑笑进来，他起身相迎，“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于老爷客气。”唐笑笑微微颔首，在他对面坐下。
姬无夜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坐。
“这位是……”于成海看向姬无夜。
“我的合伙人，姬无夜。”
“哦哦，久仰久仰。”于成海笑着打量姬无夜，“听姬先生身手不凡，是唐掌柜的左膀右臂。”
“不敢当。”姬无夜淡淡应了一句。
二开始上菜。醉仙楼的菜色确实精致——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桂花糯米藕，还有几样时令炒。酒是十年的女儿红。
“唐掌柜尝尝这鲈鱼，”于成海亲自夹了一筷子，“醉仙楼的一绝，每从江南快马运来的新鲜货。”
唐笑笑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于老爷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于成海笑眯眯地，“唐掌柜难得回京，于某略尽地主之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进入正题。
“唐掌柜这次回京，是打算长住？”于成海问。
“看情况。”唐笑笑放下筷子，“商会总部在这边，总要回来打理。碧波城那边也有产业，两头跑吧。”
“那感情好。”于成海拍手，“京城商界，少了唐掌柜这样的人物，总觉得不够热闹。”
他顿了顿：“起来，于某最近遇到件烦心事，想请教唐掌柜。”
“请讲。”
“于家的药材生意，这几年不太景气。”于成海叹了口气，“南方来的药材品质越来越差，北边的又进价太高。听唐掌柜在北境那边有门路，不知……能否帮忙牵个线？”
来了。
唐笑笑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于老爷笑了。于家做药材生意几十年，人脉路子比深蓝商会广得多。我一个外行，能帮上什么忙？”
“唐掌柜谦虚了。”于成海给她斟酒，“北境陈家，那可是块硬骨头。多少商行想跟他们合作都碰了壁，可唐掌柜一出马，就拿下了两成的优先供应权。这份本事，于某佩服。”
消息倒是灵通。唐笑笑想。北境陈家合作的事，她只跟总商会的几位老掌柜提过，于成海这么快就知道，明商会有他的眼线。
“陈家的合作，是运气。”她轻描淡写，“正好赶上他们需要拓展南方的渠道，我们商会刚好有这条件。各取所需罢了。”
“那唐掌柜觉得，”于成海身体微微前倾，“于家有没有可能……也分一杯羹？”
果然。绕了半，还是为了陈家这块肥肉。
唐笑笑拿起酒杯，慢慢转着：“于老爷想做药材生意，陈家主要出产矿石。这两者……”
“可以转手嘛。”于成海打断她，“陈家在北境的势力，可不止矿产。药材、毛皮、山货，他们都有路子。唐掌柜如果愿意引荐，于家愿意……给出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成利润？”
“不。”于成海摇头，“是于家未来三年药材生意的三成股份。”
这个条件很诱人。于家做药材生意几十年，三成股份意味着巨大的利益。但……
“于老爷太高看我了。”唐笑笑放下酒杯，“我不过是和陈家谈成了一次合作，还没熟到能替他们做主的地步。引荐可以，但成不成，得看陈家自己的意思。”
“有唐掌柜引荐，就成功了一半。”于成海笑容不变，“事成之后，除了那三成股份，于某另有重谢。”
话到这里，唐笑笑已经明白了。于成海表面是求合作，实际上是试探——试探她和陈家的关系到底有多深，试探她有没有可能成为于家在北方扩张的跳板。
“我可以帮忙问问。”她最终，“但于老爷别抱太大希望。”
“那就先谢过唐掌柜了！”于成海举杯。
又闲聊了一会儿，宴席结束。于成海亲自送唐笑笑下楼，在酒楼门口告别。
马车驶离醉仙楼后，姬无夜开口：“他在试探你。”
“我知道。”唐笑笑揉揉太阳穴，“陈家这块肥肉，京城多少商行盯着。我拿下了，自然会有人眼红。于成海是想借我的手分一杯羹，顺便看看我到底有多大能耐。”
“要告诉陈家吗？”
“要。”唐笑笑点头，“明就写信给陈砚，把于家的意思转达过去。至于陈家怎么回应，那是他们的事。我们只负责传话，不掺和。”
她顿了顿：“不过于成海这个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今只是开始。”
回到商会时，已经宵禁了。守门的伙计开门，声：“唐掌柜，陈姑娘和林姑娘还在等您。”
果然，走进大堂，陈婉和林汐都坐在那里。周先生也在。
“怎么还没睡？”唐笑笑问。
“等姐姐回来。”陈婉跑过来，“宴会怎么样？那个于老爷有没有欺负姐姐？”
唐笑笑笑了：“谁能欺负你姐姐？没事，就是吃了顿饭，聊了聊。”
周先生起身：“既然唐掌柜回来了，老朽就先告退了。两位姑娘也该休息了。”
“先生慢走。”
等周先生离开，唐笑笑才在椅子上坐下，放松下来。林汐给她倒了杯热茶：“姐姐累了吧？”
“有点。”唐笑笑接过茶，“你们今学了什么？”
“周先生教我们看京城的地契和房契。”林汐，“规矩比地方复杂得多，光是印章就有七八种，不同衙门盖的不同，效力也不一样。”
陈婉补充：“还去看了商会在京城的几个铺子，王掌柜教我们认布料，刘掌柜教我们看粮食成色……学了好多东西！”
“累不累？”
“不累！”陈婉摇头，“可有意思了！”
看着两个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唐笑笑心里的疲惫消散了不少。带她们来京城是对的——这里能学到的东西，确实比碧波城多。
“对了姐姐，”林汐想起什么，“今下午赵掌柜让我帮忙核对一笔账，我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
“哦？”
“是跟江南织造局的一笔预付货款。”林汐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按合约，预付三成，货到付清。但账上记的是预付四成，多付了一成。我问赵掌柜，他是对方要求的，因为这次订单量大，要加急赶工。”
唐笑笑皱眉：“合约怎么签，就怎么付。对方要求加钱，需要重新签补充协议。赵掌柜没跟我过这事。”
“那……”林汐迟疑。
“明我去问。”唐笑笑拍拍她的手，“你做得很好，很细心。”
林汐脸红了：“应该的。”
又聊了一会儿，唐笑笑让她们去休息。等两个姑娘上楼后，她才对姬无夜：“看来商会里，需要整顿的地方不少。”
“你离开太久，难免有人动心思。”姬无夜，“不过都是事，处理起来不难。”
“嗯。”唐笑笑点头，“明开始，一家一家铺子查。该换饶换人，该立规矩的立规矩。”
她望向窗外，京城的夜色深沉。
回来了，就要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不管是于家的试探，还是商会内部的问题。
她都会一一解决。
夜渐深。
而在京城的另一处宅院里，于成海也在与人谈话。
“老爷，唐笑笑答应了？”问话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于家的管家。
“答应了帮忙传话，但没松口。”于成海把玩着念珠，“这丫头，比几年前更精明了。不好糊弄。”
“那……”
“不急。”于成海笑了，“陈家那边，我另有安排。唐笑笑这条线，能搭上最好，搭不上……也无妨。重要的是，要知道她的底细，知道她和陈家到底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还有，查查她身边那两个姑娘。特别是那个姓林的，听最近在跟赵掌柜学账目……有点意思。”
“是。”
管家退下后，于成海走到窗边，望着深蓝商会总部的方向。
“唐笑笑啊唐笑笑，”他喃喃自语，“当年你让我栽了那么大跟头，这次……该还了。”
夜色中，他的笑容冰冷。
京城的棋盘上，棋子已经落位。
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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