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日军指挥部，夜已深沉。
长谷川中佐办公室的灯光，是整栋建筑里最后熄灭的几盏之一。此刻，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就着台灯冷白的光，审阅着一份刚送来的物资清单。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光，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松野副官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但军容依旧一丝不苟。他走到办公桌前适当距离，立正，敬礼，将一份折叠整齐的报告双手呈上：“中佐阁下，三岔口砖窑交接任务已完成。‘货物’已由承德方面人员接收，这是收讫凭证及后续联络方式，上级也重申了需求的紧迫性与规模要求。”
长谷川抬起眼皮，目光在松野略显疲惫但依旧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伸手接过报告。
摊在桌上展开，先是扫了一眼那张轻飘飘却意义特殊的收据，然后仔细阅读了后面附带的、用暗语写就的简短要求摘要。
室内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座钟规律的滴答声。松野垂手肃立，耐心等待。
半晌，长谷川将报告轻轻放在桌面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指尖相对，抵在下颌。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虚空某处，似乎在快速计算着什么。
“五车……还只是开始。”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冷静，“看来‘青峦计划’的胃口，比预想的还要大。封冻期前的窗口，也不多了。”
“是。”松野应道，“对方要求，下一阶段供应量需大幅提升，建议我们增调车辆、工具及人手，并可能需开辟新的、更高效的采伐区域。”
长谷川没有立刻回应。
“矢村少佐最近的电报，你看过了？”长谷川忽然问道。
“看过了。少佐阁下请求补充兵员至少再多一个队，以及冬季被服、弹药，尤其是重机枪子弹和迫击炮弹。”松野回答得一板一眼，不带个人情绪。
“重机枪子弹……迫击炮弹……”长谷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矢村他想把黑山嘴变成钢铁要塞，还是想着主动出击？”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但毫无笑意，“可冯立仁藏在深山里，炮弹又能砸出多少？不过……也好。他想守，就让他守得‘安心’些。”
长谷川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调拨单，拿起钢笔，开始快速书写。
“给矢村少佐：准予补充兵员五十名，即日从承德兵站抽调。冬季被服、常规弹药，按定额补充。重机枪子弹增拨两成，迫击炮弹……增拨一成。”
他边写边，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另，提醒矢村少佐，稳固防线、确保‘青峦计划’通道安全为当前第一要务。对匪游击袭扰，应以严密警戒与快速反应应对，避免不必要的兵力消耗与冒进。”
写完，他将其放在一边，又抽出另一张单子。
“至于你，松野君。”他看向松野，“‘青峦’任务优先级不变，而且再抓紧些，从县城后勤仓库里，我可以再拨给你载重卡车五辆，油锯十套，配套燃料与零配件。所需驾驶员、机械维护人员，从工兵中队抽调。人手要是还不够……”
他顿了顿，“可协调龙千伦的‘联合团’，以‘征用民夫’或‘协助运输’名义，提供劳力。但核心伐木作业与押运，必须由皇军士兵掌控。”
“嗨依！”松野记下要点，心中迅速评估着新增资源带来的可能性与压力。
五辆车，加上原有的，运力大增，但油锯和人手的增加，也意味着更大的作业面、更显眼的动静，以及更复杂的管控。
长谷川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补充道：“采伐区域，向更北、更偏僻的林区延伸。具体地点，你与熟悉地形的军曹另行勘定，避开已知的匪患活动区和主要道路视线。
运输路线，也要相应调整，增加交替和伪装。记住，效率要提升，但隐蔽性，绝不能降低。必要时，可请求矢村少佐在相关区域进挟例行扫荡’或‘演习’，为你提供掩护。”
“明白！”松野心中了然，这是要将矢村的军事行动也纳入这盘棋中，作为烟雾弹。
长谷川又抽出一张纸，这次落笔更快，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淡漠：“关于龙千伦……他想要的‘装备’，仓库里那些替换下来的三八式，还有那批快报废的南部十四，连同那几挺老掉牙、三两头卡壳的十一年式轻机枪，都清点一下，挑还能打响的，给他送去五十条长枪，十支短枪，两挺轻机枪，配套少量子弹。”
“得告诉他，皇军当然支持他整训队伍，维持地方‘治安’。但每件家伙什儿的号头都要登记在册，子弹用了多少也得有数。”
松野微微一怔。
那些老掉牙的武器，性能极不可靠，故障率高，弹药也不通用，对皇军来已是淘汰的废铁。不过比起龙千伦手下土匪那些五花八门的鸟铳、老套筒甚至长矛大刀，这些毕竟是正经的制式枪械，样子唬人，好歹也能听个响。
中佐此举，也算是敷衍了龙千伦的请求，给了他一点甜头和底气，又不会让龙队长真正威胁到皇军。
“另外，”长谷川最后道，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罕见的、真实的疲惫，但很快消逝，“通知龙千伦，近期可能赢征用民夫’协助皇军工程的任务，让他的人‘配合’。具体人数、时间，等你的计划出来再定。”
“嗨依！”松野将各项指令牢记于心，“卑职立刻着手拟定详细计划，调配物资人员。”
“去吧。”长谷川挥挥手，“时间紧迫，不容耽搁。‘青峦’之事，有任何进展，直接向我汇报。”
松野敬礼，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重新归于寂静，长谷川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上。
黑山嘴、韭菜沟、北部林区、围场县城……一个个点，一条条线，在他脑中交织。他像一位冷静的棋手，将手中的筹码——兵力、物资、甚至包括矢村的求战心、龙千伦的野心、以及松野的严谨，逐一摆放到棋盘的相应位置。
有的要安抚利用，有的要驱使，还有的更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窗外的夜色，浓如泼墨，围场县城在寒风中沉睡。
长谷川最后看了一眼地图，关掉了台灯，办公室里陷入一阵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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