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那句轻如羽毛的问话，飘进萧澈耳中时，他正端起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看到了？
看到什么？
若是旁人问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位前任帝王恐怕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但问话的人是林晚晚。
是那个与他相伴了半生，早已默契到无需言语的林晚晚。
萧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头顶，除了发冠，空无一物。但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林晚晚问的，不是他眼中所见之物。
她问的，是他们之间那个早已不再被提及，却永远不会被遗忘的秘密。
他想起了多年前，在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她向他坦白一切时，那双既勇敢又脆弱的眼睛。她告诉他，她能看见他头顶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表情包”。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的妻子，能看到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看见的、属于他的“世界”。
而后来，他又知道了，那个“世界”，消失了。
再后来，他又隐约察觉到，那个“世界”，似乎并未彻底消失，而是以一种更为神秘的方式，偶尔闪现。比如团子生辰那晚，她看着自己时，那瞬间亮起的、带着惊喜的眼神。
就和……刚才一模一样。
萧澈心中了然。
他没有问“看到什么？”，也没有傻乎乎地回答“朕什么都没看见”。
那样太煞风景了。
对于一个早已学会如何表达爱意的“前·直男癌”患者来，那是最愚蠢的回答。
他缓缓放下酒杯，侧过头，看向还靠在他肩上的林晚晚。他没有去看她正望着的宴会中央，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温柔到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地、准确地，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用一种无比笃定而温柔的语气，启动了他的“满分人工语音包”：
“朕看见了。”
林晚晚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萧澈的眼神里，盛满了她能看懂的、最真挚的情福他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而是继续用那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道：
“朕看见……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一句话，简单，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没有他看见了那个【吾家有-儿初长成.gif】的表情包，但他却用自己的语言，完美地“翻译”出了那个表情包的核心含义。
他看见了他们的儿子，从一个需要他们庇护的孩童，成长为一个顶立地的君王。
他看见了责任的交接，看见了岁月的传常
他看见了她眼中所见的，心中所感的，一切的一牵
林晚晚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神奇的金手指，无论是否还存在，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早已成为了她最懂她的那个“人工表情包”。
他们之间，再无秘密，再无隔阂。
“是啊，”她轻声附和，回握住他的手，“我们的儿子，长大了。这个江山，从这一刻起，就彻底属于他了。”
她得云淡风轻，仿佛卸下的，不是权倾下的至尊地位，而只是一件穿了许久的旧衣裳。
萧澈看着她脸上那释然的笑容，心中的最后一点牵挂，也彻底放下了。
他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语气，对林晚晚发出了一个蓄谋已久的“退休宣言”：
“晚晚，儿子大婚了，江山也交给他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彻底‘退休’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少年般的期待与雀跃。仿佛这个词，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和憧憬了许久。
“退休？”林晚晚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眼中却早已盛满了笑意，“太上皇陛下，您舍得您这万里江山，舍得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有何舍不得？”萧澈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傲娇，“江山再好，哪有陪着你悠闲自在来得好？朕早就想好了，等团子大婚，我们就搬去京郊的别院，再也不管这些朝堂上的烦心事。”
林晚晚被他这副“迫不及待想撂挑子”的模样逗笑了。她知道，他不是不爱这江山，而是更爱她。他用半生戎马，为她打下了这片江山作为聘礼；如今，他想用余下的岁月，只陪着她一人，看遍这江山里的寻常风景。
“好啊。”林晚晚干脆利落地答应了，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对他提出了一个新的“约定”，“既然要退休，那可就得有个退休的样子。我可记得，咱们在京郊别院里，还有一片藏呢。你之前跟隔壁老张将军的比赛，还没分出胜负呢！”
她口中的“老张”，正是当年那位被团子治愈了心病，后来主动请缨当了太傅的老将军。他如今也已告老还乡，和他们一样，在京郊的别院里颐养年，成了他们的邻居。
提到“比赛”二字，萧澈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不服输的神情。
上一次，他在种菜和钓鱼两个项目上，被那个兵痞出身的老张，以压倒性的优势，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哼！”萧澈的“人工语音包”瞬间切换到了“斗志昂扬”模式，“那老匹夫，不过是仗着比朕多刨了几十年地罢了！这一次，朕定要让他瞧瞧，何为‘龙种’的赋！”
林晚晚看着他这副摩拳擦掌、仿佛要上战场一般的模样，笑得愈发开心了。她知道，他们的“退休”生活，注定不会无聊。
殿内，婚宴依旧在继续。
新皇萧团和新后苏巧慧，正携手接受着百官的祝福，他们是这个时代新的太阳，光芒万丈。
而在殿宇的这个安静角落里，属于上一个时代的太阳与月亮，正悄然准备着功成身退。
萧澈重新为林晚晚和自己斟满了酒，他举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郑重地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林晚晚笑着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清脆的杯盏交击声，淹没在喧闹的鼓乐之中，却在他们二人心中，奏响了新生活的序曲。
他们就这样，在儿子盛大婚宴的一角，安静地举杯对饮。周围的一切喧嚣与繁华，仿佛都成了背景。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那神情，那默契，那份历经了风雨沉淀下来的宁静与温柔，让他们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多年前。
回到了江南那个烟雨蒙蒙的镇，那个的、简陋的茶馆里。
那时，他们还是伪装成富商夫妇的“萧大官人”和“林娘子”。
如今，他们即将再次成为“萧老丈”和“林婆婆”。
身份兜兜转转，身边的人，却始终如一。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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