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觉，林晚晚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萧澈的头顶一会儿是电视雪花屏，一会儿又变成“404 Not Found”的错误页面，把她折腾得筋疲力尽。
以至于第二清晨醒来时，她非但没有神清气爽，反而觉得比从镇北关赶回来那还要累。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早已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早朝的萧澈。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干净的空白。
林晚晚的心，又往下沉了沉。看来，她昨晚的自我安慰，彻底宣告破产。
“还没睡醒？”萧澈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声音里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今日不必去给太后请安，你再多睡会儿。”
“不了，”林晚晚摇摇头，强打起精神坐起身，“今日御书房有议事，臣妾也该准备准备。”
她指的是回京后，他们要推行的第一件大事——将微服私访的成果，正式转化为雷厉风行的国家政策。
这是她回宫后的第一场硬仗，也是她政治生涯中即将迎来的又一个高光时刻。按理，她应该兴奋又期待，可此刻，她心里却总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不上不下。
……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
今日的议事并非大朝会，参与的都是朝中核心大臣，除了以孟威为首的武将，还有几位帝王心腹的文臣。
气氛，肃杀得有些过分。
原因无他，就在昨日，帝后回宫的当下午，一道圣旨便从宫中发出，以雷霆之势将户部侍郎及其一众党羽下入牢，抄家的队伍几乎踏破了那几座府邸的门槛。
京城官场，一夜之间，血雨腥风。
所有人都清楚，那位微服归来的年轻帝王，已经磨好了他最锋利的刀。而今，就是他决定刀锋所向的日子。
林晚晚按例坐在屏风之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外面那些平日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的大臣们，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果然，权力才是最好的镇静剂。
议事开始，萧澈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诸位爱卿，”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回响，“朕与皇后此次出巡，于江南见盐政之腐，于北关见军需之弊，触目惊心。”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讨，如何从根源上，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大臣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屏风后，林晚晚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着，打破了这片凝滞的空气：“陛下，臣妾以为，无论是盐政还是军需，其弊病根源，皆在于监管不力，权责不明。百姓之声无法上达听，而朝廷之令，又在层层下放中被扭曲篡改。”
她没有丝毫怯场，逻辑清晰地将自己在镇北关总结出的那套方案，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
“故臣妾提议，其一，于各大军镇，设立‘军民督察会’。由退伍老兵、军属代表及地方乡绅共同组成，定期巡查军备、粮饷、操练等事宜，若有不法，可不必经过地方官府，直接将密折上奏京城，由御史台专人接收。”
此言一出，几位武将的脸色明显一变。这相当于在他们头上悬了一把由“平民”执掌的利剑，让他们如芒在背。
林晚晚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道：“其二，改革军中后勤体系，设立‘后勤官营’。由朝廷直接管辖，负责军服、粮草、器械的统一采买与调配。各营所需，按月申报，按需发放，账目清晰，定期公示。断绝将领插手军需，以权谋私的可能。”
这两条建议，条条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向了军中积弊最深、油水最足的要害。
可以，这是对千百年来军队旧习的一次彻底颠覆。
放在以前，这样的提议足以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引来无数反对之声。
但今，御书房内，却是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都低着头，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交换眼神。户部侍郎那颗还热乎的“人头”，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谁都知道，现在的皇帝和皇后，是从尸山血海的镇北关回来的，身上带着煞气，谁碰谁倒霉。
林晚晚完之后，便安静地等待着。
她知道，她的方案足够好，好到足以改变这个国家的军事面貌。在过去，每当她提出这样绝妙的计策时，屏风外那位的头顶，总会第一时间给她最热烈的反馈。
【老婆真棒.jpg】！
【朕的皇后下第一.gif】！
【听见没？都给朕学着点！】
那些带着傲娇和炫耀的表情包，是她自信与勇气的最大来源。
可现在，她等了许久，屏风外依旧是一片沉寂。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
他是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还是觉得其中有什么疏漏？他是赞同，还是在权衡利弊？
她不知道。
她只能凭借耳朵，去捕捉外面最细微的声音。
终于，萧澈开口了。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皇后所言，深得朕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最终的裁决。
“即刻执校”
短短八个字，金口玉言，便为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重大改革，一锤定音。
屏风后的林晚晚，本该在这一刻长舒一口气，享受胜利的喜悦。她成功了，她的新政，在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下，被顺利推行了。她的声望，在这一刻，无疑达到了顶峰。
然而，她的心头，却莫名地窜起了一股寒意。
好冷。
他的声音，好冷。
以前，就算他表面上再怎么威严，她都能从他头顶那五彩斑斓的表情包里，感受到他内心的火热与骄傲。
可现在，她只听到了君王的决断，只感受到了那份一不二的冷漠和威严。
她看到的，不再是她的丈夫萧澈，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遥远的、让她感到陌生的帝王。
这种感觉，让她浑身发毛。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萧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此事，”他皱了皱眉，对着堂下的大臣们，补充了一句，“若有阻碍，提头来见。”
轰！
林晚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被这句话猛地拨动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嗡鸣。
皱眉？
他皱眉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块巨石，瞬间砸进了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千层巨浪。
他为什么要皱眉？
是在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大臣，为她的新政保驾护航吗？
还是……他其实并不完全满意自己的方案，觉得太过激进，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种隐晦的不满和警告？
这个方案，真的“深得朕心”吗？还是只是碍于情面，不得不推行？毕竟，这份功劳，是属于她这个皇后的，而不是他这个皇帝的。
无数个念头，像是脱缰的野马，在林晚晚的脑海中疯狂奔腾。
她第一次发现，一个简单的“皱眉”，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种截然不同的解读。而每一种解读，都通向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可能。
她猜不透。
在她拥有读心术的时候，她从未想过，“猜”这个字，是如簇折磨人。
而现在，她只能猜。
屏风外的朝堂，是她政治生涯的顶峰；可屏风内的方寸之地，却是她情感依赖，走向崩溃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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