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影淡成一线,终于没入江雾尽头。
陈砚仍站在原地,手心贴着听诊器的铜面。那震动已停,金属冷得发僵。他闭了片刻眼,再睁开时,目光不再追水路远近,而是缓缓将听诊器收回袖郑
风从河面吹来,带湿气,也带走最后一丝余温。他转身,玄色冕服下摆扫过石阶边缘的青苔。章邯与韩谈立于身后五步,未动,也未语。
“从今日起,”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江流声,“大秦进入科技纪元。”
章邯抬眼,甲胄微响。韩谈低头,双手捧出一方铜印。
印钮铸作浑仪形状,九层环带交错,中央一点凸起如星核。底部刻八字:“监察下,代巡狩”。这是新制的巡察官印,专为刺史巡察制所设。此前数年,各地郡守自专,政令不通,监察形同虚设。如今制度重立,由中央直派巡察官,持此印可调阅地方账册、查验仓廪、弹劾不法,权力直达县乡。
韩谈双膝微屈,将印举至额前。动作标准,无多余姿态,一如他平日行事——精准、克制、不留破绽。
陈砚伸手接过。铜印入手沉实,表面尚未打磨光滑,留有新铸的毛刺。他指尖划过那八字铭文,未多言,只点头。
韩谈退后半步,袖中竹简轻响,已在记录此刻。
章邯上前一步,肩甲撞出一声闷响。他手中握着一面旗,旗杆三尺六寸,以陨铁掺铜浇筑,通体暗灰,无漆无彩。旗面展开,原是玄甲军旧制黑底白纹,如今已改——中央嵌一枚指甲大的芯片,呈不规则六边形,色泽深褐,似石非石。四周环绕细密齿轮纹,每一齿都对应一处关隘布防图。
他将旗杆顿地,铿然一声。
这面旗,是全国军政系统技术化改造完成的象征。过去一年,章邯主持整编军队,废除世袭军官制,推行兵籍电子化,所有将士信息录入竹简数据库,由浑仪远程校验。边关哨所装设信号灯台,遇敌情可即时传讯咸阳。战车加装动力轮组,以蒸汽驱动,行速倍增。连弩改良瞄准结构,射程达八百步,命中率提升四成。
此刻展旗,即是宣告:旧军已去,新制已立。
陈砚看着那芯片,知道它能与观星台浑仪共振。一旦启动,全国七十二处要塞将同步接收指令,实现瞬时调度。
“你准备好了?”他问。
“随时可以。”章邯答。
两人对视,未再多话。
夜幕降临时,三人已返回章台宫观星台。
浑仪残骸仍在,但核心部分经工匠连夜修复,外壳重新封合,表面刻满新的星轨线。陈砚走近,伸手触碰主轴。金属微温,似有电流穿过指腹。
他未下令启动。
可就在子时初刻,浑仪自行亮起。
一道光柱从顶端射出,直冲夜空,随即散开,化作巨大星图,覆盖整个穹。山川走势、水脉分布、气候带界线清晰可见,甚至海外诸陆轮廓亦有显现,远超当世地理所知。
章邯仰头,瞳孔收缩。韩谈后退半步,笔停在竹简上。
星图中央,一点赤光闪烁,位置正对陈砚后背。
他知道那是胎记所在。自穿越以来,那块胎记从未消退,反而随时间推移愈发明显。早先以为只是印记,后来才发现它能吸收陨石能量,在特定条件下产生共振。云姜曾用仪器检测,称其为“能量锚点”,但未明具体用途。
现在,它成了星图的核心。
光芒流转,星轨随之调整。每一条线都在变动,仿佛在回应某种规律。陈砚站着不动,任由光映在脸上。他感到背部发热,像是有东西被唤醒,又像是某种连接正在建立。
章邯忽然低声:“陛下。”
陈砚未应。
“这图……不止是地图。”章邯盯着其中一条横贯大陆的红线,“它标出了未来三年最可能爆发战乱的区域。还有这些蓝点,是粮食减产地带。黄圈,是瘟疫高风险区。”
韩谈接道:“不止如此。我看到监察系统的节点也在图中标出。每一处巡察官驻地,都有光点呼应。”
陈砚终于开口:“它是预警系统。”
“也是指挥系统。”章邯补充,“只要我们掌握规律,就能提前部署。”
“前提是,”韩谈低声道,“你能看懂它的语言。”
陈砚没有回答。他抬起右手,按在浑仪外壳上。掌心与机器接触的瞬间,星图猛然一震,中央赤光骤亮,随后扩散成环形波纹,向四周蔓延。
整个宫城陷入寂静。
远处守卫抬头望,有人跪下,有人后退。工匠们放下工具,影密卫停止巡逻。所有人都看着那片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星空。
陈砚感到一股力量从背部传来,顺着脊椎上升,直达头顶。他没有抗拒,也没有闭眼。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当个人命运与国家机器彻底融合,当一个帝王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成为系统本身的一部分。
他转头看向章邯:“明日召集群臣。”
“是。”
“宣布三件事。”他声音平稳,“第一,设立科技署,统管全国工程、医疗、交通革新;第二,全面推行电子户籍,废除旧籍册;第三,启动‘星轨计划’,在全国修建信号中继塔,确保浑仪指令直达边陲。”
章邯抱拳:“遵旨。”
韩谈提笔记录,竹简沙沙作响。
陈砚再次抬头。星图仍在运转,赤光稳定。他忽然想到云姜临走前的话——“当你看不见路时,听听它。”
现在,他不需要听了。
他已经成了那个能发出声音的人。
子时三刻,星图未散。
浑仪持续发光,温度升高。陈砚站在中央,身影被光芒笼罩。章邯立于右侧,手按剑柄,目光警觉。韩谈退至侧殿,继续书写,笔尖不停。
宫外传来更鼓声,三响。
一名影密卫快步走入庭院,欲报军情,却被守卫拦下。他抬头望见空异象,张了嘴,终未出声。
殿内烛火跳了一下。
陈砚忽然抬手,解开外袍系带。
衣衫滑落肩头,露出后背。
那块胎记在星光下清晰可见,形状不规则,边缘泛红,中心一点深褐,正与星图中的赤光完全吻合。光芒投射其上,竟产生共鸣,微微颤动。
他未遮掩,也未言语。
只是站着。
像一根柱子,撑起整片夜空。
章邯呼吸一顿。
韩谈笔尖一顿。
星图转动速度加快,新的标记开始浮现——
西南方向,出现一片黑斑,迅速扩大。
北方边境,三条红线并行逼近长城。
东海之外,一点孤光闪烁,忽明忽暗。
陈砚盯着那点孤光。
他知道那是船的位置。
他还知道,她不会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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