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回到章台宫时，光尚未完全暗下。他站在殿前石阶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那片齿轮残片。江风带来的湿气已经散去，但刻痕上的纹路仍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这不是工匠留下的记号，是信号。
韩谈已在偏殿等候。他低着头，手中握着一个半开的鲁班锁，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你看出什么了？”陈砚将残片放在案上。
韩谈没有立刻回答。他把鲁班锁翻转三次，侧面弹出一道暗槽，嵌入拓本后，内部齿轮自动对齐。“这是墨家传讯的暗码结构，每一道凹凸对应一种密语组合。他们用它传递名单、时间、地点。”
陈砚点头。“查到了多少人？”
“七十九。”韩谈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齐田氏余脉五人，楚项族旁支十二人，燕代王后裔三人，韩魏赵三族门客共四十六人，其余为六国旧吏。这些人每月朔望在冷宫废井交接信件，用楚巫墨书伪装成祭祀祷文。”
陈砚扫了一眼名单，目光停在几个名字上。这些人表面顺从新政，私底下却藏有兵符图录，甚至暗中联络地方豪强。他们以为新渠建成、蒸汽船通航是秦廷示弱，是招安的前兆。
他冷笑一声。
“设宴。”他。
韩谈抬头。
“以水利告成为由，在章台宫设庆功宴，遍邀列侯乡老。这七十九人，一个都不能少。”
“若有人推辞？”
“那就不是赴宴，是问罪。”陈砚声音很轻，“我要他们齐聚一堂，亲眼看着自己的计划断根。”
韩谈领命退下。影密卫连夜行动。三百辐射者潜伏于回廊夹道，每人按住一处机关枢钮。殿内每一席位下方都暗藏陨铁连弩，箭头淬过寒水钢，只需浑仪中枢一点信号，便可封死所有出口。
第二日午时，宾客陆续入宫。
六国遗老皆着旧礼服，衣摆绣着早已灭亡的国徽。他们相互使眼色，有人悄悄摸出袖中铁牌，有韧声念诵故国祭词。他们以为这是谈判的开始，是秦帝低头的信号。
陈砚坐在高台之上，身穿玄色冕服，腰间革带扣紧。他举起酒杯，声音平稳：“诸公德高望重，今新渠通航，百姓得水，粮仓充盈。此非一人之功，乃下共治之果。愿与诸公共享太平。”
众人举杯，口中应和，眼神却藏着刀锋。
酒过三巡，气氛渐松。一名齐国老者起身，假装醉酒踉跄，实则袖中滑出短剑，直扑御座。
“还我田氏江山！”
话音未落，陈砚右手轻敲案沿三下。
咔——
殿角机关启动，数十支钢矢破空而出，钉入梁柱与门户之间，瞬间封锁所有通道。宾客惊叫四散，却被早已埋伏的影密卫拦腰制住。
紧接着，大门轰然洞开。
三百辐射者列队冲入，脚步整齐，紫光自瞳孔流转而起。一人迎面撞上刺客，抬手抓住剑刃，五指收紧，金属如泥般扭曲变形。那老者瞪大双眼，还未反应，已被甩飞数步，重重摔在地上。
其余遗老纷纷拔械反抗。有人抽出藏于杖中的匕首，有人撕开衣袍露出铠甲。但他们刚动，便被辐射者以极快速度压制。地面响起一片闷响，骨头碰撞的声音接连不断。
一名燕国老臣咬破舌尖，意图自尽。可血还未流出，一只手掌已掐住他咽喉，力道精准到不让其昏厥，也不让其断气。
陈砚缓缓走下高台。
他穿过满地狼藉，看都没看那些挣扎的人。走到中央大案前，拾起一张洒落的宴席播。上面写着：炙鹿脯、蒸凫羹、醪酒三升……
他的指尖划过字迹，忽然停住。
“你们吃的不是庆功宴。”他淡淡开口，“是断头饭。”
完，他将播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刹那，纸面浮现出一层隐形墨迹，拼合成一幅地图——山道蜿蜒，终点标注一座隐寨轮廓。正是墨家残部藏身之所。
殿内顿时死寂。
陈砚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喘息：“你们以为我在治水？不，我在织网。三年免赋，是为了养民；修渠建船，是为了固国；而今日——”他抬手，三指敲击案几，“是收网。”
没有人再话。
七十九人全部跪倒在地，有的面如死灰，有的浑身发抖。他们曾幻想复国，曾密谋起事，曾相信暗流足以掀翻巨舟。可他们没想到，从第一道齿轮刻痕被发现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写好了结局。
韩谈站在殿侧阴影处，手中回收了鲁班锁信号器。他看向陈砚，等下一步命令。
陈砚站在火盆旁，凝视着燃烧的播。火光映在他脸上，一闪一灭。
他从一名俘虏身上搜出一枚玉珏，拿在手中把玩。玉面光滑，背面却刻着细符号，与传动轴上的标记一致。
他盯着那符号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左手，轻轻抚过浑仪底座的一道凹槽。那里，正好能嵌入这块玉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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