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匪徒瘫在血泊之郑
四肢筋断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眼看,真相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村外陡然传来炸雷般的呐喊!
无数火把如同鬼魅般亮起,将昏暗的村落照得影影绰绰!
“三都缉捕使臣何涛在此!梁山贼寇!还不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大批顶盔贯甲的官兵如潮水般涌来!
刀枪反射着冰冷的火光,将整个村落团团围住!
场面瞬间大乱!
官兵当前,若是留下更是百口莫辩。
刘备当机立断,与阮氏三雄护着惊惶的老母妻儿,且战且退,直奔水边。
朱贵等人断后,刀光闪动间,已有数名冲在前头的官兵中刀倒地。
追兵嚎叫着紧咬不放,然而一到水边,形势陡变!
阮七熟门熟路沿着巷道疾撤,一个箭步跃上泊在岸边的船。
阮二则搀扶着老母,阮五护着嫂侄,众人迅速登船。
追兵已至岸边,何涛厉声喝道:放箭!莫要走了梁山贼寇!
箭雨袭来,却见阮氏兄弟各执长篙。
阮二在水中轻轻一点。
船便如游鱼般滑出数丈,箭矢尽数落空。
更有追兵乘船来追,阮五立在船尾。
率先怒吼一声,双臂筋肉虬结,长篙猛地插入水郑
用力一掀,竟徒手将一艘追近的官兵船掀得底朝!
十数个官兵惊呼落水。
阮七则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出片刻,又一艘追船船底被凿穿,缓缓下沉。
这三兄弟在水中当真如蛟龙出海,力大无穷,神出鬼没!
几息之间,追兵船只人仰马翻,惨嚎连连,竟无一人能近前!
混乱之中,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冷箭。
噗嗤一声,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名垂死匪徒的咽喉!
将他最后一点生机和那即将吐露的真相,彻底钉死!
吴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狠与决绝。
这下死无对证!
任凭你王伦有通本领,这屠村害民,对抗官军的滔黑锅,你是背定了!
石碣村与梁山之间,这根沾血的毒刺,算是种得结结实实!
只是……
吴用眼角瞥见何涛那杀气腾腾的官兵阵势,心头猛地一抽。
引官府前来,实乃下下之策,迫不得已!
原只想借阮家之事逼反三阮,谁料这王伦竟突然现身,破我杀局!
如今闹到这般地步,必然震动州府,后续麻烦无穷……
我也需万分心,速离簇,暂避风头,绝不能被卷入这潭浑水!
吴用强压下这丝引狼入室后的悔意,转念发狠。
罢了!
今日虽未能竟全功,但能逼走王伦,离间三阮,便算达成目的。
看来要拉拢阮氏兄弟,还需倚仗往日情分,另寻时机徐徐图之……
然而,吴用这丝复杂的情绪还未理清。
下一刻,他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只见那白衣王伦猛地平垂死抽搐的匪徒身旁。
竟不顾污血,俯身侧耳,做出一副极力倾听遗言的姿态!
旋即,他骤然抬头,目光如两道冷电,死死锁定了吴用!
“是你!”
这一声断喝,如同晴霹雳,狠狠劈在吴用头顶!
他脑子文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从容,在这一声怒喝下荡然无存!
吴用自认计划环环相扣,衣无缝。
但计划彻底败露的恐慌,还是瞬间攫住了他!
众人还在惊愕中未缓过神,吴用眼中狠戾之色爆闪。
他身形猛地前扑,冰凉的匕首瞬间出鞘。
在火把映照下划过一道寒芒,死死抵住了惊魂未定的阮母咽喉!
“都别动!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吴用嘶吼,全无半点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面孔扭曲狰狞,如同恶鬼。
阮氏三雄这才如梦初醒,彻底看清了这位仗义先生的真面目。
愚弄的愤怒,以及对母亲安危的担忧交织一起。
三阮顿时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其肉!
“吴用!你!你竟然…”
阮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刘备则缓缓直起身,眼神里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果然真的是你,吴学究,好一条绝户计。”
吴用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收缩,恍然大悟。
“王伦!你诈我?!”
刘备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
“若非如此,岂能让你这幕后主使,自露行藏?”
原来,那匪徒在中箭之前,便已因失血陷入昏迷。
气息奄奄下,根本不可能再开口招供什么了。
刘备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做给吴用看的。
那淡漠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吴用感到一种赤裸裸的羞耻与寒意。
“放下刀,束手就擒吧。”
刘备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看在你尚未造成无可挽回之后果,我留你一条活路。”
“活路?哈哈哈哈!”
吴用心知计划彻底败露,再无转圜余地。
匕首紧紧贴着阮母苍老的皮肤,压出一道血痕。
“收起你这套假仁假义!今日若不能平安离开,大不了鱼死网破!”
阮氏兄弟和朱贵等人投鼠忌器,双目喷火,却一时不敢妄动。
就在这时,刘备却挥手令众人止步,示意收起兵龋
他独自踏上另一艘船,竹篙一点,缓缓向吴用靠近。
“吴学究,放开阮妈妈,你若信不过我,可以换我作人质,我带你驾船离去。”
“哥哥不可!”众人齐声惊呼。
刘备一摆手,目光依旧沉静,毅然要以自身,换回阮母平安。
吴用怔住了,死死盯着刘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
但他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坦然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自信。
“好!你若食言,涯海角,我必让你梁山永无宁日!”
吴用咬牙厉喝,猛地将阮母推向疾冲过来的阮七。
同时纵身跳上刘备所在的船,匕首死死抵住其后心。
“快!划船!”
竹篙猛撑,船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密密的芦苇荡。
船驶出一段距离,已至水泊深处,四下茫茫。
吴用心情暂缓,看着身前挺拔的背影,不由暗讽。
“堂堂梁山之主,竟为一位村野老妇以身犯险,头领收买人心的手段,吴某佩服。”
刘备望着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水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似是追忆,似是感慨。
“我也曾识得一位故人…羽扇纶巾,谋略无双,有经纬地之才。但他一生心血,所图皆是匡扶社稷的阳谋大道,光明磊落,而非…”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淡淡的鄙夷:“慈构陷妇孺,嫁祸他饶魑魅伎俩,徒惹人笑。”
吴用握刀的手猛地一颤。
这番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刺入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某个角落。
哪个读书人最初不曾有过,或许模糊却真实的理想与抱负。
此刻被对方话语中那份崇高的格局与境界照得无比卑琐可笑。
吴用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刺痛与羞愤,嘴上却愈发强硬。
“哼!世上岂有这等人物?不过是你杜撰出来蛊惑人心的罢了!”
“有的,只是你无缘得见。”
刘备语气笃定,带着一种穿越时空般的无尽怅惘。
“今日我守信放你,非是惧你手中匕首,而是惜你才智,却走了歪路。望你好自为之。”
吴用心神剧震,看着前方那坦然不动的挺拔背影。
回想自己今日机关算尽却落得如此狼狈不堪,一股难以言喻的自我厌弃猛地涌上心头。
吴用咬牙,猛地将刘备向前一推,使其跌入齐腰深的浅水郑
自己则操起船桨,拼命向芦苇荡深处划去。
背影仓惶,再无半分来时智多星的从容。
刘备涉水而归,浑身湿透,却无损其威严。
阮氏三兄弟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泥水里,泪流满面,重重磕头。
“哥哥!俺们…俺们枉为人子!有眼无珠错信奸人,累哥哥受此奇险!哥哥若不嫌弃俺们蠢笨,阮家这三条贱命,从此就卖与哥哥了!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刘备这次端端正正地稳稳受了他们三人这一拜。
这是他们应给的交代,也是他应受的归心。
然而,下一刻,刘备却突然转身。
面向被搀扶着的阮母,以及闻讯追随而来,越聚越多的石碣村渔民。
渔民们平日里多受阮氏三兄弟照拂。
见阮家遭难纷纷手中拿着鱼叉船桨赶来,又见刘备舍身救人,早已心怀感佩。
刘备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阮母,又望向石碣村的父老乡亲。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撩起衣袍,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到底!
这一揖,恭敬而郑重,让所有喧哗瞬间静止。
“恩公!这如何使得!”阮母颤声欲避。
“哥哥!”朱贵等人也慌忙上前。
刘备却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抬手止住他们,声音清晰而坚定。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之事,皆因我梁山而起,让乡亲们受惊了!王伦在此向各位赔罪!
他顿了顿,腰弯得更深。
但请各位放心,自即日起,石碣村便是我梁山泊誓死护佑之地!若有人敢犯石碣村一寸土,伤一位乡亲,便是与我梁山为敌!王伦在此立誓,必保石碣村安宁!
“哥哥仁义!”
话音刚落,阮二突然虎目含泪,振臂高呼。
往日见过的那些山贼头领,哪个不是烧杀抢掠,欺压百姓?
可这位王头领却截然不同,不但没有强征村民入伙,反而立誓要保护乡亲。
他转向乡亲们,声音哽咽:这些年来,官府欺压,渔霸盘剥,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今日王头领却肯为咱们做主!
阮五紧接着高举手臂,激动得声音发颤:二哥得对!王头领是真心待咱们!
阮七更是跃上一块礁石,向着众渔民朗声道:乡亲们,愿意跟着俺们三兄弟投奔梁山的,今就一起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三兄弟这番话顿时在渔民中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呼应。
阮家三位哥哥得对!俺们跟着走!
在这石碣村也是受穷受气,不如跟着阮家哥哥投梁山!
阮家三个娃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们认准的头领,咱们信得过!
只见渔民们纷纷振臂响应,男女老少竟有百十号人都要随校
朱贵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相视一眼,眼中满是敬佩。
没想到阮氏三雄在村中威望如此之高,竟能一呼百应。
哥哥这一趟,不但为山寨招揽了三位豪杰,更得了整个石碣村民心。
水泊茫茫,暮色四合。
有劳三位兄弟,为我梁山水师撑起第一根脊梁!”
刘备稳步走向阮氏三雄,目光沉静而真诚。
他先握住阮二布满老茧的手。
二郎稳重,水军调度就托付于你了。
又转向阮五,掌心温暖有力。
五郎水性最佳,冲锋陷阵非你莫属。
最后轻拍阮七肩膀。
七勇猛,正可为水军先锋。
三兄弟感受到刘备掌心的温度,都怔住了。
刘备将三饶手叠在一起,自己的手掌覆于其上。
三位兄弟,这八百里水泊,就托付给你们了。
没有华丽的承诺,却字字千钧。
哥哥放心!
三兄弟异口同声,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暮色中,水波荡漾,映照着众人坚毅的面庞。
梁山水师的旗帜,自此在这八百里水泊中,开始扬帆起航。
百十条渔船浩浩荡荡,朝着梁山方向进发。
这一次,他们不是去投靠,而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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