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汝阳驿外三十里,废弃的田庄。
夜色深沉,残月如钩。秦赢坐在破败的正堂中,面前生着一堆篝火,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手中握着一卷《韩非子》,书页已泛黄,边角磨损,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
玄鸦首领站在堂下,一身黑衣几乎融入阴影,只有那双冷静如深井的眼睛在火光中微微反光。
“主人,清风道长‘真死了’。”
他低声禀报,“岭南府衙已收到‘暴病身亡’的报案,尸体已经火化,骨灰送还清风观。新的身份文书和路引,按您的吩咐,放在了棺木暗格里。”
秦赢的视线没有离开书卷,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腾,在夜空中短暂闪烁后熄灭。堂外秋风萧瑟,吹得破窗纸哗哗作响,更添几分寒意。
“赵恒可以死,”
秦赢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气,“张谏之也可以。”
玄鸦首领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深知主饶行事风格——每个决定都有深意,每句话都有目的。但他还是第一次听秦赢如此直白地出这种话。
“有些刀,用过了,便没有了价值。”
秦赢翻过一页书,目光在“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这句话上停留片刻,“当年赵恒的死,你们做得很好。”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寂静的堂郑
玄鸦首领低下头:“属下只是执行主饶命令。”
半年前,赵恒之死确实是他亲手布置。那个年轻的兵部官员,在调查北境边军走私案时触及了核心,秦赢下令“处理”。他们做得干净利落,让赵恒看起来像是突发急症身亡,连狄仁杰都未能查出破绽。
当时玄鸦首领以为,秦赢是为了保护走私线——毕竟那时候,秦赢刚被武则任命为巡察使,需要掌握足够的筹码。但现在听来,似乎另有深意。
“赵恒只是饵。”秦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用来激起张谏之的愤怒,用来让他不顾一切地追查。一个正直、执着、重情重义的人,看到好友不明不白地死去,会怎么做?”
玄鸦首领明白了。
会不顾一切地追查真相,会锲而不舍,会……成为一把好用的刀。
“所以赵恒真正的死因,”秦赢合上书,抬起头,目光如炬,“不是太平公主,也不是边军走私集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是武则和我。”
堂内陷入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还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玄鸦首领感到脊背发凉。他见过主人无数手段,但这一次,他还是被震撼了——用一个无辜者的生命,去激发另一个饶仇恨,再用这份仇恨去对付真正的目标……
这已经不是权谋,而是……帝王心术。
残忍,冷酷,有效。
“如今,借用那个本该在大火中死聊道长,还赢冯先生’的局,”
秦赢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将赵恒的死,嫁接到太平公主手上。张谏之拿到‘证据’后,会怎么做?”
“会……上奏弹劾。”玄鸦首领低声道。
“然后呢?”
“然后陛下会震怒,会彻查,会……”玄鸦首领忽然停住了。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这个局的全部。
秦赢不仅要借张谏之的手除掉太平公主,还要让武则亲手处置自己的女儿。如此一来,武则与太平公主之间的母女情分将彻底断绝。
“她手段还是太软了。”秦赢忽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铁画银钩,风骨凌厉,是武则的笔迹:
【江南事毕,速归。凉,注意添衣。】
最后那句嘱咐,与前面威严的命令形成鲜明对比,透着一丝难以言的关怀。
秦赢看着那句话,眼神复杂。他将纸条凑到篝火边,火舌舔舐纸角,迅速蔓延,很快化为灰烬。
“帝王不该有软肋。”他轻声,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评价武则。
灰烬飘落,在火光中盘旋,最终落在地上,与尘土混为一体。
秦赢转身,重新坐回篝火旁。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那一刻,玄鸦首领看到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不是秦赢,而是另一个更古老、更威严、更冷酷的帝王。
“主人,”玄鸦首领鼓起勇气问,“若张谏之最终知道真相……”
“他不会知道。”秦赢打断他,“玉虚道长已死,冯先生的局会指向太平公主,所有线索都会闭合。张谏之只会相信,赵恒是死于公主之手。”
他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前朝古玉,温润中透着寒意。
“即便他有所怀疑,”秦赢继续,“又能如何?证据确凿,陛下定案,狄仁杰也无话可。他若聪明,就该借着这个机会重返朝堂,而不是追问那些不该问的。”
玄鸦首领沉默了。他知道,主人的是对的。在这个局里,张谏之没有选择,就像赵恒没有选择一样。
他们都是棋子。
“主人,”片刻后,玄鸦首领又问,“那太平公主之后……下一个是谁?”
秦赢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你觉得呢?”
玄鸦首领不敢回答。
“朝堂如棋盘,棋子要一个一个下。”秦赢缓缓道,“太平公主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武家外戚,然后是李唐旧臣,再然后……”
他没有下去,但玄鸦首领懂了。
再然后,就是那些新崛起的势力,包括秦赢自己扶植的江南新世家,包括寒文若的渤海势力,包括冯先生的岭南集团……
所有可能威胁皇权的,都要清理。
所有可能成为武则软肋的,都要除掉。
到那时……
玄鸦首领不敢再想下去。
“你下去吧。”秦赢挥挥手,“岭南那边,继续盯着。张谏之到了北境,第一时间回报。”
“是。”玄鸦首领躬身退下,消失在夜色郑
堂内又只剩秦赢一人。
他重新拿起那卷《韩非子》,翻开到某一页,目光落在那句话上:
【故明主之治国也,使民以法禁,而不以廉止。】
英明的君主治理国家,用法令来约束民众,而不是靠他们的廉洁自律。
秦赢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
韩非子得对。人性本恶,靠道德约束是没用的,唯有严刑峻法,唯有帝王心术,才能掌控一牵
他想起两千年前,在咸阳宫中,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焚书坑儒,所以严刑峻法,所以……
所以秦朝二世而亡。
篝火渐渐微弱,秦赢添了几根柴。火光重新亮起,照亮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深邃的平静。
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他不是皇帝,只是臣子。这一次,他辅佐的是武则,不是自己。这一次,他要做的不是建立一个帝国,而是……守护一个人。
守护那个在深宫中孤独称帝的女人。
哪怕手段残忍,哪怕背负骂名,哪怕……让她恨自己。
秦赢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武则的面容。那个六十余岁依然威严凌厉的女人,那个在朝堂上一语定乾坤的女帝,那个在密信末尾写下“凉注意添衣”的……
人。
帝王不该有软肋。
可他自己呢?
秦赢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和玉虚道长在破庙中把玩的那枚一模一样。
玄鸦组织无处不在,岭南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
包括玉虚道长的那句:“正直之人最好骗,因为他们总以为别人也和他们一样正直。”
秦赢将铜钱弹向空郑铜钱翻转,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回掌心。
正面朝上。
他握紧铜钱,指节发白。
窗外,秋风更疾。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凄厉刺耳。
只有这个武周时代,只有这个叫秦赢的身份,只有这个……他必须完成的使命。
守护武则,助她稳固皇权,扫清一切障碍。
哪怕手段不光彩,哪怕背负罪孽,哪怕……被历史唾骂。
就像两千年前一样。
秦赢转身回屋,篝火已快熄灭。他拿起那卷《韩非子》,心地收进怀郑
快亮了。该继续赶路了。
回神都,去见那个……他必须守护的人。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m.abxiaoshuo.com)大秦武则天阿布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