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清站在粮仓门口,看着一车车新粮入库。粟米装在麻袋里,黄澄澄的,在秋阳下泛着金光。账房先生拿着簿子,每入库一车,就画一道杠,嘴里念念有词:“第一百二十七车……一百二十八车……”
“今年收成确实好。”廖文清对身边的豆子,“比去年多了三成。”
豆子如今已是平皋府的吏员,穿着青布衫,手里也拿着个本子记录。他点头:“主要是黑水河南岸新开的三万亩田,土肥,水足。不过……”他压低声音,“廖先生,将军要调走五万石粮,是给草原部落的见面礼。这么多粮食,真给他们?”
“不是给,是互剩”廖文清,“用粮食换他们的马匹、皮货。咱们北疆缺好马,战马损耗大,需要补充。另外,这也是施恩——让他们知道,归附大晋,冬有粮吃,不会饿死人。”
正着,远处传来喧闹声。一队骑兵从北门入城,打头的是个年轻将领,甲胄鲜亮,马背上驮着几只野兔野鸡。是赵破虏,从阴山来平皋办事,顺路打了几只野味。
“廖主事!”赵破虏勒住马,翻身下来,“粮收得怎么样了?”
“正在入库。”廖文清,“赵校尉这是……”
“来调弓弩。”赵破虏抹了把汗,“将军让我带五百张新弓去黑水河,演武用。金不换那老子,硬弓还没做好,让我等三。我哪儿等得起?就上你这儿来看看,有没有存货。”
廖文清笑了:“弓是有,但都是旧弓,射程比新弓短二十步。”
“短二十步也够用。”赵破虏,“演武主要是震慑,又不是真打仗。有多少?”
“库里有三百张,还有些修修能用的,凑五百张应该没问题。”
“那就校”赵破虏从马背上解下一只肥兔子,扔给豆子,“豆子,拿去让厨房炖了,晚上我请廖主事喝酒。”
豆子接过兔子,咧嘴笑:“谢赵校尉!”
赵破虏又转向廖文清:“还有件事。将军,九月演武,让你准备些好东西——丝绸要鲜亮的,茶叶要上等的,盐铁要足量。特别是铁器,要打几口大铁锅,能煮全羊的那种。草原部落看重这个。”
“已经在准备了。”廖文清,“从江南采办的丝绸昨日刚到,茶叶是蜀中的新茶,铁锅让匠作营特制,一口锅能煮两只羊。”
“够排场。”赵破虏拍拍他肩膀,“将军了,这次演武,不光要吓唬他们,也要让他们眼馋。眼馋了,才肯归附。”
两人边边往仓库走。平皋城比一年前热闹多了,街上有商队,有行人,还有挑担卖炊饼的贩。秋风凉爽,吹得旗幌哗哗响。
同一时刻,阴山学堂。
吴先生今教的不是识字,是算学。他在黑板上画了个田字格,写着“一亩地产粟二石,三万亩地产粟多少石?”
下面三十多个孩子,大的十五六,的八九岁,都在埋头算。有的用手指比划,有的用炭笔在木板上写,还有的抓耳挠腮,算不出来。
一个孩子举手:“先生,三万亩是三个一万,一亩二石,三万亩就是……六万石?”
“对。”吴先生点头,“那如果一亩地需要种子一斗,三万亩需要多少种子?”
孩子们又开始算。吴先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校场——熊霸正在带新兵练合击,吼声震。他看了会儿,转身回到黑板前。
“算学很重要。”他,“将来你们长大了,无论是当兵,还是做文书,或是种田经商,都要用到算学。算不清账,要吃亏;算不清粮,要饿肚子;算不清兵,要打败仗。”
一个瘦的孩子问:“先生,我爹,当兵只要会砍人就行,算学有什么用?”
“你爹得不对。”吴先生很认真,“当兵也要会算。一壶箭三十支,射出去要算还剩多少;一队人五十个,战死十个,要算还剩多少能打;一行军六十里,三要走多少里——这些都要算。算不清,就是糊涂兵,糊涂兵死得快。”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吴先生拿起炭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精打细算,方能长久。
“这是将军的。”他,“你们记住。”
窗外,练兵的声音更响了。
野马滩,砖墙已经垒了四百丈。
王二狗站在墙头,看着北面的草原。草已经开始泛黄,远处有羊群在移动,像一朵朵白云。秋风吹过,带着草籽的香味,也带着一丝凉意。
“再有一个月,墙就能垒完了。”刘三儿爬上来,喘着气。
“一个月太慢。”王二狗,“‘狼主’不会给咱们一个月。得加快。”
石锁在墙下喊:“王都尉!匠作营送新家伙来了!”
王二狗跳下墙。匠作营的工匠推来三辆大车,车上装着奇怪的东西——铁架子,上面架着碗口粗的铁管,管口斜指空。
“这是什么?”王二狗问。
“喷火筒的改良版。”工匠,“金匠作让送来的,是试验品。里面装火药和碎石,点燃后能喷三十步,专打密集队形。”
王二狗绕着车转了一圈:“试过吗?”
“试过,威力还行,就是装填慢,放一次得歇半刻钟。”
“半刻钟也够用。”王二狗,“胡骑冲锋,冲到墙下也就几十息时间。放一次,能打乱他们阵型。留下,我让人试。”
工匠卸下车,又拿出一捆图纸:“这是用法,金匠作让您看看。”
王二狗接过图纸——他不识字,但看图能看懂。图上画着喷火筒的操作步骤,还有注意事项:远离火源,注意风向,装填时心火星……
“知道了。”他把图纸递给刘三儿,“你识字,你研究研究,教会大家。”
刘三儿接过,仔细看。石锁凑过来:“这玩意儿……真管用?”
“管不管用,试了就知道。”王二狗,“明挑十个机灵的,专门学这个。练熟了,九月演武时亮亮相,吓唬吓唬那些草原蛮子。”
正着,远处传来马蹄声。胡茬带着一队骑兵从北面回来,马背上驮着东西——不是猎物,是几具尸体。胡茬脸色难看,下马时动作僵硬——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咋了?”王二狗迎上去。
“碰上‘狼主’的斥候队。”胡茬啐了口唾沫,“五十多人,在黑水河北岸转悠。我们追,他们跑,跑到白狼部地界就不见了。白狼部的人没看见,扯淡。”
他掀开一具尸体上的布。是个年轻胡骑,喉咙中箭,箭是白狼部用的骨箭。
“白狼部的人杀的?”刘三儿问。
“不知道。”胡茬,“也可能是‘狼主’的人杀的,嫁祸给白狼部,挑拨离间。这群王鞍,什么阴招都使。”
王二狗蹲下检查伤口。箭入肉很深,是近距离射的,不超过三十步。
“白狼部在观望。”他,“谁强就跟谁。咱们得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强。”
胡茬点头:“九月演武,我亲自带骑兵去。让他们看看,北疆铁骑是怎么冲锋的。”
“你伤……”
“死不了。”胡茬咧嘴,“就是疼点儿。疼才好,疼了记得仇。”
他把尸体交给手下处理,自己往营地走。背上的伤口又渗血了,但他没吭声。
王二狗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对刘三儿和石锁:“听见没?胡校尉带着伤都要上。咱们这墙,得垒得更快,更结实。不能让前线弟兄的血白流。”
“明白!”
三人转身,继续垒墙。
夕阳西下,把砖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墙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沉重。
洛阳,政事堂。
卢杞看着手中的奏折,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着。奏折是王明德上的,自请罚俸三个月,理由是“核查北疆阵亡名录时有所疏漏,虽无大过,亦当自省”。
“这个老狐狸……”卢杞冷笑,“以退为进。”
坐在对面的冯保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王明德这是认怂了。相爷,见好就收吧。再逼,他要是豁出去,把北疆那些事全抖出来,反而麻烦。”
“他能抖出什么?”卢杞,“无非是伤兵缺药、将士减饷、血砖垒墙……这些,陛下已经知道了。三十五万两粮饷也拨了,还能怎样?”
冯保放下茶碗:“相爷别忘了,孙文那封信……可还没找到呢。万一落到陈骤手里,再传到京城……”
卢杞脸色一沉。
孙文那封信,记录了他和“狼主”的通信,还有冯保在中间传话的证据。这信要是曝光,就是通敌大罪,诛九族都不为过。
“赵四那边有消息吗?”他问。
“樱”冯保压低声音,“陈骤九月十五在黑水河北岸演武,兵力约五千,主要是新兵和慕容部骑兵。‘狼主’准备在演武时南下,先震慑白狼部、黑水部,再正面突破野马滩。”
“具体时间?”
“九月十四,‘狼主’会到白狼部营地。九月十五,陈骤演武时,他会突然出现,打乱演武阵脚,然后趁乱南下。”
卢杞沉吟片刻:“这是机会。陈骤若在演武时吃了亏,威望必然受损。到时候咱们再在朝中发难,他‘治边无方’‘损兵折将’,就能把他拉下来。”
“可万一……‘狼主’败了呢?”冯保问。
“败了更好。”卢杞笑了,“‘狼主’败了,陈骤必然追击。追得深了,咱们就他‘擅启边衅’‘穷兵黩武’。追得浅了,就他‘畏敌如虎’‘坐失良机’。总之,怎么都能治他的罪。”
冯保也笑了:“相爷高明。”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窗外,秋风萧瑟,吹得庭院里的梧桐叶簌簌落下。
冯保告辞后,卢杞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满地黄叶。
陈骤。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一个边关武将,居然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不过,也快到头了。
九月十五,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草原,夜。
瘦猴拄着拐杖,在伤兵营的院子里慢慢走。左腿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已经能下地了,就是走起来还疼。苏婉,再养十就能正常行走。
他走到院墙边,扶着墙喘气。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一片银白。远处传来巡夜士卒的脚步声,整齐,沉稳。
门开了,老猫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海
“能走了?”老猫问。
“能走几步。”瘦猴,“老猫,有事?”
“嗯。”老猫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个炊饼,还有一碗肉汤,“边吃边。”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瘦猴咬了口炊饼,很硬,但香。肉汤是羊肉汤,热乎乎的,喝下去浑身暖。
“将军有任务给你。”老猫,“养好伤后,去白狼部。”
瘦猴手一顿:“去白狼部?”
“对。”老猫压低声音,“乌维的儿子乌力罕,年轻气盛,对咱们敌意很深。但他有个弱点——好赌。白狼部有个地下赌场,乌力罕常去。你去,接近他,摸清他的底细,最好能策反。”
“策反?”瘦猴皱眉,“他可是乌维的儿子……”
“正因为是儿子,才重要。”老猫,“乌维老了,迟早要把部落传给乌力罕。如果乌力罕倒向咱们,白狼部就是囊中之物。”
瘦猴想了想:“怎么接近?”
“赌。”老猫,“你赌术不错,我知道。去赌场,赢他,输他,交朋友。草原人认赌桌上的朋友。等关系熟了,再慢慢渗透。”
“时间呢?”
“两个月内。”老猫,“十二月前,必须有结果。将军,冬是收服草原部落最好的时机——他们缺粮,咱们有粮;他们缺盐铁,咱们有盐铁。条件开足了,不怕他们不心动。”
瘦猴点点头:“明白了。”
他继续吃炊饼。肉汤的热气蒸在脸上,有些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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