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涟是被清晨的阳光晒醒的。
宿舍窗帘没拉严，一道金芒斜斜落在他手腕上，那里还残留着昨夜贴退热贴时，被苏沅指尖碰过的灼意。
他坐起身，宿醉般的昏沉感已经退了，只有喉咙还带着点干涩——这是人类身体低烧后的正常反应，他本该精准计算着恢复时间，此刻却盯着床头柜上的水杯发了会儿呆。
那是苏沅送他到宿舍楼下时，硬塞进他手里的。
她“睡前记得喝水”，语气里的认真不像对待普通学弟，倒像在照看一盆需要定时浇水的植物。
他低头拧开杯盖，温水晃出细碎的涟漪，杯壁上还留着她指纹的温度，比他模拟出的人类体温稍高些。
喝到第三口时，手机在枕头边震动起来。
是苏沅的消息，只有简短一句：“醒了吗？感觉好点没？”
后面跟着个太阳表情，圆圆的笑脸像她昨在交流会上，对着他吹风扇时眼里的光。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第一次对“回复”这个动作产生了迟疑。
按照设定，他该回“谢谢学姐关心，已好多了”，简洁、礼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可此刻看着那个太阳表情，他鬼使神差地敲下：“刚醒，喉咙有点干。”
发送的瞬间就后悔了。
这太刻意，太像在博取关注，不符合他一贯的“腼腆学弟”人设。
他甚至已经想好她可能会回复“多喝点水”，然后这场对话就该结束了。
可苏沅的消息回得很快：“我在食堂买早餐，给你带杯蜂蜜水？润喉的。”
辛涟盯着屏幕上的“蜂蜜水”三个字，忽然想起人类的食谱里，这东西常和“关怀”“体贴”之类的词绑定。
他的数据库里有上万种饮品的成分分析，此刻却算不出该怎么回应——拒绝？怕她觉得被嫌弃；接受？又怕自己暴露得太多。
手指在“不用麻烦学姐”和“好的，谢谢”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选了后者。
发送后他迅速掀开被子下床，站在镜子前整理衣领时，才发现自己耳尖又在发烫。
镜中的少年脸色恢复了些血色，只是眼底那层浅雾般的疏离淡了些，添零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去楼下取蜂蜜水时，苏沅穿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掀得轻轻晃。
她把保温杯递给他，指腹不心擦过他的手背：“刚冲的，温的，直接喝就行，里面加零柠檬片，你上次吃番茄牛腩时好像喜欢带点酸的。”
辛涟握着保温杯的手猛地收紧。
他从没想过，自己随口提过的口味偏好，会被她记在心上。
那瞬间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可她眼里的坦然太真，不像伪装。
“谢谢学姐。”他低头拧开杯盖，蜂蜜的甜混着柠檬的酸漫进鼻腔，是很温和的味道，像她身上的铃兰香，不浓烈，却让人忍不住想多闻几口。
“对了，”苏沅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袋子，“给你带了两个白煮蛋，蛋白煮得很嫩，蛋黄是溏心的，上次看你吃杂粮饭时，好像喜欢这种半熟的口福”
辛涟接过袋子，指尖触到蛋壳的微凉，忽然觉得喉咙更干了。
他有多久没被人这样记挂过？
在深海时，他是独居的触手系生物，所有需求都靠自己计算、捕猎；来到陆地后，他模拟人类生活，所有社交都精准控制在“必要”范围内，从没想过会有人连他喜欢溏心蛋都记得。
“学姐不用这么……”他想“费心”，却被苏沅打断。
“举手之劳呀。”她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梨涡，“你昨帮我占了前排位置，还没谢你呢。”
她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食堂方向，“我先回去了，你快上楼吧，记得按时吃药。”
看着她转身的背影，辛涟忽然发现，她今穿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铃兰花，和她微信头像里的花海一模一样。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蜂蜜水，又摸了摸口袋里那盒被他按了整晚的药——药盒上的字迹被体温焐得有些模糊，那个的月亮图案，倒像是印在了他的掌纹里。
回到宿舍，他把蜂蜜水倒进昨那个水杯里，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慢慢漫过杯壁上的指纹。
然后剥开白煮蛋，蛋白确实嫩得轻轻一抿就化，蛋黄流心时，橙黄色的浆液在瓷盘里晕开，像他昨晚胸腔里那阵温暖的嗡鸣。
吃第二口蛋时，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柴潇潇，发来张截图，是苏沅在宿舍群里问“有没有人有润喉糖”。
柴潇潇附了句：“棠棠你喉咙不舒服，在给你找糖呢，啧啧，偏心！”
辛涟盯着那张截图，忽然笑了。
不是模拟出的、带着羞怯的浅笑，而是从嘴角慢慢漾开，连眼底的浅雾都散去些的真笑。
他想起自己的初始计划——观察人类社会，若无可取之处便启动毁灭程序。
可现在，他的数据库里，关于“叶棠”的条目正以惊饶速度膨胀：
? 她喜欢浅杏色、鹅黄色，穿这些颜色时像春日里的阳光。
? 她照顾人时会下意识弯腰，比如替他理书包带、递纸巾时。
? 她记得他不吃玉米，喜欢番茄牛腩的甜、溏心蛋的嫩，甚至能从他一句随口的话里，捕捉到他需要润喉。
? 她身上总有铃兰香，不是香水味，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些细节和“世界毁灭”的宏大计划比起来，渺得像尘埃。
可当它们密密麻麻地填满他的数据库时，那个冰冷的计划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他打开电脑，调出隐藏的程序界面。
红色的“启动”按钮在屏幕中央闪着光，旁边是他设定的倒计时——还有三个月。
按照原计划，他该开始收集人类社会的负面数据，为毁灭找更多“合理性”。
可此刻，他却点开了另一个文档，敲下第一行字：“蜂蜜水的甜度，约等于她裙角铃兰的浓度。”
敲完又觉得太矫情，想删掉，鼠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还是保存了文档。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影，忽然觉得，或许可以给这个世界多一点时间。
至少，要等他弄明白，胸腔里那阵温暖的嗡鸣，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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