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的书房里，炭火烧得极旺，烘得满室如春。程咬金只穿了件单薄的绸衫，宽阔的脸庞被炭火映得通红，正抱着个酒坛子咕咚咕哓灌着。见王泽进来，他一抹嘴，豪放地大笑：好子，果然来了！老子就知道，你子是个明白人！
王泽躬身行礼：程叔叔，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实在过意不去。
叨扰个屁！程咬金把酒坛子往桌上一顿，溅出几滴琥珀色的酒液，你子命都快被那帮王鞍算计没了，还跟我客套？坐下，陪老子喝两杯！
王泽没推辞，坐下后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烈酒如刀，顺着喉咙直烧进胃里，让他精神一振。
程叔叔，今日东宫王德发去我府上……
老子知道了。程咬金打断他，一双虎目里精光闪烁，太子想入股你的肥皂工坊，被你子给挡回去了。干得漂亮！
您知道了？
程咬金冷笑一声，长安城里，只要老子想知道的事儿，还没有能瞒过去的。太子那点儿心思，就差写在脑门儿上了。他这是看你子得陛下赏识，肥皂又日进斗金，眼红了，想把这只会下金蛋的鸡，挪到他自己窝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可他没想明白，这只鸡，是陛下先看上的。
王泽心头一震，赶紧问：程叔叔，您这话……
你还不懂？程咬金斜了他一眼，陛下为什么在元日大朝上当众夸你？为什么让你正月十五在承门展示？你真以为陛下只是赏识你那点格物致用的把戏？
王泽没话，只是凝神听着。
陛下这是要用你做刀，程咬金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一把割向世家大族、割向旧弊顽疾的刀！太子看不明白，长孙无忌看不明白，可老子看得明白！你肥皂工坊每赚一贯钱，就有一成半的税进了国库。你每雇一个工匠，就少一个流民。你每让一户百姓用上肥皂，那些卖皂荚的世家就少一份收入。这么下去，十年八年之后，世家还靠什么垄断？还靠什么跟朝廷叫板？
王泽听得后背发凉，他没想到，自己那点打闹，在程咬金眼里，竟能看出这么深的门道。
所以，程咬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想拉拢你，不是坏事，这明他还有点眼光。可他太急了，手段也太糙。他今日派王德发去你府上，名义是入股，实则是逼你站队。你若应了，就成了东宫的人，陛下那边，立刻就会对你失望。你若不应，又得罪了太子，日后……他没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泽一眼。
王泽苦笑：程叔叔，这局面，子已经进退两难了。
进退两难个屁！程咬金又灌了口酒，你子今日能来寻我，就明你心里有谱儿。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王泽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放下酒碗，正色道：程叔叔，正月十五承门展示，安保之事，我想请您出面。
你不是不要玄甲军吗？
不要玄甲军，王泽眼中精光一闪，可我要您麾下的。
程咬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子，打主意打到老子那帮老兄弟身上了！吧，要多少人？
不要多，二十人足矣。王泽掰着指头算，这二十人，必须是身经百战、眼观六路的老兵。分散在承门广场四周，便衣，不带兵器。他们的任务不是抓人，是——看哪些人有异动，哪些人神色不对，哪些人是生面孔。
就这？
不止，王泽压低声音，还要麻烦程叔叔，在承门展示当，亲自到场。
老子去？以什么身份？
肥皂工坊技术顾问的身份。王泽早有盘算，陛下钦点的，卢国公程知节，亲自为肥皂工坊把关技艺。这话出去，谁还敢质疑肥皂的质量？谁敢闹事，就是质疑您老的脸面。
程咬金听完，笑得前仰后合：你子，这是要把老子也拉下水啊！
程叔叔若不愿……
谁老子不愿！程咬金一瞪眼，老子早看那帮酸丁不顺眼了！肥皂这么好的东西，他们偏要鸡蛋里挑骨头。你放心，十五那，老子不但去，还要带上我程府的十八名校尉，全部便装，分散在人群里。谁要是敢伸爪子，老子当场就给他剁了！
王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起身深深一揖：多谢程叔叔！
谢个屁！程咬金摆摆手，老子帮你，也是帮自己。你那肥皂工坊，有我程家两成的干股，老子去照看点，经地义。
这话一出，王泽愣住了：程叔叔，这干股……
你以为我老程是白帮你？程咬金嘿嘿一笑，我那儿子，早就把你那工坊的底细摸清了。他一年少能进账四五千贯，我信他。两成干股，一年就是一千贯。老子手下那些伤残的老兄弟，平日里不好安置，正好用这笔钱养着。这姜—他顿了顿，想了个文绉绉的词儿，这叫双赢！
王泽哭笑不得，他没想到程咬金连这都算计好了。可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有了程家的干股，肥皂工坊就彻底和关陇勋贵绑在了一起。那些世家再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卢国公府的脸面。
程叔叔深谋远虑，子佩服。
少来这套，程咬金又抓起酒坛子，还有件更要紧的事儿，你得提前想好。
什么事？
你把市面上那些假货都收了，打算在承门展示的时候拿出来做文章，这主意不错。可你想过没有，那些假货背后是谁？你当众揭穿，就是把人逼到绝路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那些吃惯了肉的狼。
王泽点头：程叔叔得是。所以，我不打算只揭穿。
我还要，王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会在展示当，当着陛下的面，宣布一个决定——凡是在市面上售卖假肥皂的商户，只要肯改过自新，承认自己被人蒙蔽， soap 工坊愿意低价提供原料和技术，帮助他们转做正校而那些死不悔改，继续坑害百姓的， soap 工坊将联合京兆尹、将作监，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程咬金听完，愣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好一个先礼后兵！你子，不但有脑子，还有肚量！
不是肚量，是算计。王泽苦笑，那些商户，不过是世家手里的棋子。我若赶尽杀绝，他们只能死抱着世家的大腿。可我一松手，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就该想想，是跟着世家一条道走到黑，还是靠上我这座新靠山。这叫分化瓦解，也叫釜底抽薪。
程咬金听得连连点头，看向王泽的眼神，越发欣赏。他忽然问：你今年才十九？
十九岁就有这般心机，程咬金咂咂嘴，老子十九岁的时候，还在瓦岗寨当混子呢。你子，前途无量。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把腰刀。他地一声抽刀出鞘，刀身在烛光下寒光凛凛。
王泽，他背对着王泽，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你教教老子，这刀，和你的肥皂，哪个更能护我大唐江山？
王泽看着那把刀，沉默片刻，缓缓道：程叔叔，刀能杀人，也能护人。可刀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肥皂虽不能杀人，却能让百姓活得干净，活得体面。一个国家的根基，不在刀多锋利，而在民心稳不稳。民心稳了，江山才能稳。
得好！程咬金地收刀入鞘，转身大笑，老子就嘛，你这子，是个做大事的！
他走回桌边，端起酒坛子：来，陪老子喝完这坛酒，明日的事，老子替你扛了！
王泽也端起碗，与程咬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化作一腔热血。
这一夜，程府书房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宿。
而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无数双眼睛，也都在紧盯着这盏灯，等待着正月十五那场大戏的开场。
暗流，已经汇聚成漩。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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