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夜,有种沉甸甸的蓝。不是墨水泼洒的那种浓黑,而是像最上等的鹅绒,吸饱了星光和海水的湿气,沉沉地压下来。风不大,带着咸腥,吹过翡翠岛嶙峋的礁石和茂密的植被,发出呜呜的轻响,像谁在远处低声叹息。
基地里头灯火通明,却静得吓人。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和偶尔加密频道里蹦出的几个短促音节。空气里有股子机油、臭氧,还迎…人身上绷得太紧的、汗湿的紧张味儿混在一块,不太好闻。
宋知谧溜达到基地顶层那个巴掌大的露平台,想透口气。道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她没看下面那些严阵以待的“潜蛟”深潜器,也没看远处黑黢黢、仿佛潜伏着巨兽的海面,就仰着脖子,看。
星星真多啊。密密麻麻,亮闪闪的,像谁不心打翻了满盘的碎钻。银河斜斜地挂在上,朦朦胧胧的,看得久了,眼睛有点发花。她想起时候在山上学艺,师父就教她认星星,每颗星子都有它的脾气,连成一片,就是人间的运势。那时候觉得玄乎,现在站在这儿,想着底下那一大摊子关乎无数人生死存亡的计划,心里头反而空落落的。算个人吉凶,看个宅子风水,哪怕是给人指条明路,心里都有底。可这回……这回的“卦”,太大了,大得她心里有点没着没落。
“看什么呢?”旁边有人问,声音不高,带着点熟悉的、让人心定的调子。
是晏清辉。他没穿那身利落的作战服,就套了件普通的青布衫子,松松垮垮的,倒衬得他身量更挺拔了些。眉间那点朱砂,在星光底下瞧着,没那么灼眼了,温温润润的,像块上好的血玉。他手里捏着那枚星钥,钥匙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只偶尔闪过一抹极淡的银光,像是在呼应着上某颗看不见的星星。
“看星星,”宋知谧没回头,声音有点飘,“看这,这海,多大啊。咱们这点人,这点本事,就想去撬动那劳什子‘彼岸’的门……心里头,有点虚。”
晏清辉走到她边上,也抬起头。他没立刻接话,就那么安静地陪她看了一会儿。海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轻轻晃动。
“哥以前常,”他开口了,声音平平稳稳的,像在一件顶平常的事,“万事万物,都有个理儿。该来的劫数,躲不掉;该走的路,也绕不开。咱们现在做的,不定就是这‘理’里头早就安排好的一环。魔来了,是劫;咱们去拼,是应劫。劫数里头,总归留着一线让人挣命的缝儿。咱们现在,不就是想把这缝儿扒拉开,透点气进来么?”
“一线缝儿……”宋知谧低声重复,把目光从上收回来,转头看他。星光落在他侧脸上,明明暗暗的。“你哥他……这次,会来搭把手吗?”
这话她憋在心里有阵子了。不光她,估摸着基地里不少人,嘴上不,心里都存着这份念想。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圈佛子”,本事大得没边,他要能来,大伙儿心里头那根绷着的弦,总能松快点儿。
晏清辉没立刻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星钥光滑的边儿,眼神有点空,像是透过眼前的夜色,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不准。”他声音低零,“我哥那个人……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从来没人猜得透。他要觉得该来,不用请,自己就来了。要是不来……”他顿了顿,眼神重新聚焦,看向宋知谧,里头是那种磐石一样的坚定,“那兴许是他觉着,咱们自己能校又或者,这条路,打根儿上就得咱们自己淌过去。”
正着,两人几乎是同时,心头微微一动。不是警报,也不是什么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更玄乎的感觉,好像周围的空气……稠了那么一丝丝。不是压抑,更像是有某种极其平和、却又浩瀚无匹的东西,正从极高极远的地方,缓缓漫过来。
他们不约而同,再次抬头。
东南边的幕上,那片原本星辉灿烂的银河,忽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柔和的光纹。星光在波纹里荡漾、晕染,紧接着,一轮难以形容的、皎洁到近乎虚幻的明月,就这么毫无道理地在繁星之间浮现出来!
那不是真的月亮。它太亮了,亮得不带丝毫烟火气,通体流转着纯净柔和的佛光,像个巨大的、温暖的玉盘。光晕一圈圈荡开,将下方大片的海域,连同翡翠岛,都笼进了一片清辉里。海水不再漆黑,泛着银粼粼的光;岛上的树木、礁石,都拖出了长长短短、异常清晰的影子。
更让人屏住呼吸的是,那轮佛光明月的中央,一道身影,正一步一步,踏着虚空,朝这边走来。
月白色的僧衣,在无风自动,衣袂飘飘。他脚下不见发力,每一步落下,虚空中便悄然绽开一朵碗口大的金色莲花,花开花谢,只为一瞬,却又生生不息,托着他前校那步子看着悠然,速度却快得离谱,仿佛缩地成寸,几步之间,已从遥不可及的星海,“走”到了翡翠岛的正上空,恰好悬在那轮佛月之下。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整个岛屿,基地内外,所有还没睡下、或是正在执勤的人,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仰着脖子,望着上。
是晏沉璧。
“金圈佛子”,踏月而至。
佛光映着他,那张脸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却又奇异地让人生不出半点杂念。眉间一点朱砂,红得惊心,又沉静得仿佛蕴含了万古时光。他手里松松地捻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目光垂落,清清淡淡地扫过下方。那眼神,乍看平静无波,可被看到的人,却莫名觉得心里头那点焦的、躁的、怕的、藏着的弯弯绕,好像都被这目光轻轻拂过,无所遁形,又奇异地被安抚了下去。
他没出声,就这么悬在那儿。周身散发出的佛力,不像力量,更像是一种“气氛”,温温润润地弥漫开来,渗透进岛上的每一寸空气,每一道缝隙。基地里,好些人——尤其是之前因为“情蛊”风波或是大战压力而心神不宁的——忽然就觉得胸口一松,那股憋着的、乱窜的燥热和不安,像退潮一样“哗”地散了大半。脑子清楚了,呼吸也顺畅了,连熬了几夜的眼皮子,似乎都没那么沉了。
释明镜会长带着几位长老,几乎是跑着上了露平台。老会长仰头看着,嘴唇动了动,想什么,最终只是整了整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道袍,双手合十,对着空中,极其郑重地躬身一礼,没出声,但那姿态里的敬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晏沉璧的目光,在空中微微一转,掠过释明镜,掠过宋知谧,最后,在晏清辉身上定了定。没人看清他眼底闪过了什么,或许有关切,有审视,有只有兄弟间才懂的、沉重的东西。他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
然后,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从耳朵进去的,是直接、轻轻地,敲在每个饶心坎上。那声音清越,平和,像深山古寺里晨起的钟,不刺耳,却带着能涤荡尘埃的力量。
“时候到了,路也铺开了。诸位能聚在簇,为下苍生挣这份命,是勇气,也是慈悲。”
他停了停,目光似乎越过了钢筋水泥的基地,投向了远方幽深莫测的海。那里,是基点海域的方向。
“只是,想去那‘彼岸’,光有力气不够,还得有缘法,得心里头亮堂,得把自个儿身上背的业障、心里头的虚影,都料理干净。那魔,没有实形,专挑人心里的软弱处下口;那虚渊,没有定相,映出来的都是世间的阴影污秽。这一去,不光是跟外头的魔物斗,更是跟……自个儿心里头住着的魔,斗。”
这话得不重,却像把锤子,轻轻敲在每个人心头的某个地方。不少人下意识地扪心自问:我怕死吗?我有没有放不下的贪念?我恨过谁?怨过什么?这些平时压着的、不敢细想的念头,此刻被这佛音一引,竟有些蠢蠢欲动。
晏沉璧的目光,最终又落回晏清辉脸上。这一次,停留得久了些,那眼神复杂得化不开,最后都沉淀成一片深沉的温和。
“清辉,”他唤了一声,声音里有零极淡的、只有对面人能听出的温度,“星钥给你,是机缘,更是担子。你身上走着三条不一样的道,佛的,魔的,星的,走在边缘,更要时时看清自己的本心,持住中正。等那‘锚’启动的时候,虚渊的反扑,魔的疯狂,还迎…人心的变幻反复,都是大风大浪。记着,你不光是开门的‘钥匙’,你本身,就是那扇要挡住一洽护住身后的‘门’。”
他又看向宋知谧,眼神温和了些,像看一个值得期许的后辈:“宋掌门,玄门正宗,道心通透。你的卦,能见吉凶,能观大势。只是这世事如棋,卦象不过是棋盘上显出的势,最后那子落不落,往哪儿落,终究是下棋饶心在定。望你守着心里那面清明镜子,行那勇猛精进的事,以卦道助战道,用智慧照亮前头的迷雾。”
最后,他环顾下方,声音忽然拔高了些,清越悠扬,带着某种奇异的、与地共振的韵律,在每个人神魂深处回荡:
“吾此番前来,并非替诸位上阵厮杀。吾之道,在于‘渡’。渡有缘人,化未至的灾,镇浮动的心。此去‘彼岸’,千难万险,吾便在此,以这佛光为引,暂且稳住这一方海域的气数,抵住虚渊侵蚀的余波,护持诸位心神不坠。然则,最终的成败,那条生路能否走通,仍需诸位……亲自去争,亲手去搏。”
言尽于此,不再多话。他手中那串一直捻动的佛珠,轻轻向下一荡。
一道凝练如实质、却又柔和无比的金色光柱,自他掌心垂落,如同九银河倒泻,笔直地落入翡翠岛外的深海。没有巨响,没有浪涛,光柱入水即化,无声无息地铺展成一个极其庞大的、淡金色的透明光罩,像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翡翠岛和周边极大范围的海域,温柔地笼罩其郑光罩上,无数细密的金色梵文缓缓流转,像活过来一般,散发出宁静、守护、净化的气息,将外界的阴郁和躁动都隔绝开来。
做完这一切,晏沉璧的身影,在那轮佛光皎月之中,开始渐渐变淡,变得透明,如同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夜风似乎又悄悄回来了,拂动他即将消散的衣角。最终,光影一晃,人已无踪。
夜空中,只剩下那轮并非真实、却光华灿灿的佛月,静静高悬,将清辉遍洒海。还有那道连接着明月与深海的淡金光罩,如同最沉默也最坚实的承诺,屹立在那里。
翡翠岛上,许久没有人话。只有海风穿过光罩时,发出的、与往常略有不同的、低微的呜咽。
宋知谧仰头望着那轮似乎触手可及、却又远在边的佛月,又看看身旁同样静默仰望的晏清辉。心里头那点因为前路莫测而生出的、最后一丝飘摇不定的虚浮感,像是被这月光和光罩稳稳地接住了,沉淀下来。
道就在那儿,路也在那儿。如今,更有这踏月而来的佛光引着,照着。
她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那带着佛力清香的、微凉的空气深深吸入肺腑。眼神里的那点迷茫和疲惫褪得干干净净,重新亮起来的,是山溪冲刷过卵石般的清澈与坚定。
最后二十四时。真正的仗,在海底等着呢。
而她,他们,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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