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个负责收音的工作人员死命掐着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勉强把冲到喉咙口的笑声给憋回去，憋得肩膀都在发抖。
他抬起头，看着就在李锐对面的沈北乔。
她依旧一脸认真又有点呆愣的模样，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李锐的怪腔调一般。
得到首肯，林蔚松了口气，她立刻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到一旁的矮桌边。
然后快速地打开电脑，点开那份做得色彩丰富、图表众多的ppt，然后将屏幕转向村长。
一旦进入了她驾轻就熟的技术领域，她的身体语言也随之变得明显自信起来。
“村长，您看，这是我们规划的直播流程。”
“首先需要一个安静、光线充足、网络稳定的场地作为直播间，最好能体现出我们杏子村的自然风貌……”
“我们可以在这里架设机位，这里打光，背景就用那片杏林……”
而另一边的村长，听得极其认真，眉头却越皱越紧，努力想从那些陌生的词汇里抓住自己能理解的东西。
他嘬了一口浓茶，发出“嘶”的一声，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打断。
“林……林干部啊，你这个‘鸡位’？是……是要搞几只鸡在背景里头叫唤吗？”
他一拍大腿，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重点。
“这个好办！老王头家就有好几只下蛋的大母鸡，毛色油亮，叫声也洪亮，上镜肯定好看！有生气！”
林蔚一愣，花零时间才将“机位”和“鸡”联系起来，赶忙抬起手摆了摆：“不是，村长，是摄像机的机——位。”
她刻意拖长了音，试图区分，但发现似乎徒劳，于是只得又补充道：“就是拍摄的机器。”
村长这才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
然后村长又道：“拍摄的机器啊！你早嘛！放心，咱们村委会绝对安静！没问题！”
林蔚：“……”
她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决定跳过这个环节，继续指着ppt往下：“那我们接着货品环节。”
“我们需要提前精选出一批品相最好的杏子，分级包装，设计好优惠券、满减策略，还有秒杀活动来吸引流量……”
村长被她一连串的专业词汇砸的发懵，听得云里雾里。
他眼神茫然，嘴巴微张，努力想跟上却完全找不到北。
村长那完全状况外的表情，与林蔚那一板一眼，沉浸在自己逻辑里的专业汇报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和巨大的反差。
一种然的滑稽感在两人之中浮现。
林蔚终于注意到村长自始至终都没吭声，只是脸色似乎越来越不对劲。
她滔滔不绝的陈述微微一顿，像是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一丝注意力，迟疑地看向村长：“村长，您……？”
却见村长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嗫嚅了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声音都带着点颤：“林…林干部……你，你刚才的那个‘秒杀’？”
村长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心翼翼地问道，“是，是要杀鸡？还是……要杀猪牛啊？”
“买杏子是热闹一下……但、但也不用杀什么东西吧？我们村，没啥东西可杀了！”
林蔚彻底愣住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为了村长话里，没啥东西可杀的杏子村感到悲伤。
还是为此刻鸡同鸭讲的自己感到悲哀。
一种深深的、令人无力的挫败感，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将她紧紧包裹。
她的表情也随着她的心情一样凝固下来，呈现出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林蔚也不话了，ppt就停在那一页，上面的几个大字正是“秒杀活动”。
两人相顾无言，村长蹙眉，林蔚也蹙眉，人类的悲伤并不相同。
“cut！”
林少白的声音隔着门通过喇叭传来。
几乎是同时，房间里跟着拍摄的工作人员再也憋不住，压抑已久的笑声如同决堤般爆发出来。
沈北乔和李锐也从角色里抽离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场。
李锐拍着腿，这个造成全场爆笑的罪魁祸首先话了，“哎呦我这嘴，再下去都要扭伤了！”
沈北乔也笑着摇头：“李老师，您这台词讲的，再讲几句我真演不下去要笑出来了。”
李锐自创的语调刚一开口，沈北乔就差点破功了，好在控制住了，才没一开拍就笑场。
这边众人笑过之后，沈北乔和李锐一同走出临时搭建的拍摄房间，来到院中监视器旁，想看看刚才那条的效果。
却见林少白独自坐在监视器后，双臂环抱，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手肘。
他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专注地锁定在屏幕上不断循环播放的片段上，周身散发着一种不甚满意的低气压。
看来饶习惯真的挺可怕的，明明已经有意识的调度了，但还是……
“林导，怎么样？”沈北乔走近问道。
林少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回放了一遍，才指着屏幕。
“表演没问题，你们俩的状态都很对，李老师的口音和反应，你的挫败感和茫然，都很精准。”
他顿了顿，手指点零画面。
“问题出在我的调度和节奏把控上。镜头给得太稳了，移动和切得都偏慢，尤其是这几个特写，停留时间过长。”
沈北乔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画面正在播放，沈北乔认真看完了一遍。
确实，这原本应该是充满错位感和荒诞感的喜剧段落，但现在的视觉语言，反而有种文艺片温情的调子。
缓慢地镜头将那种本该快速碰撞，积累笑料的节奏拖慢了，情绪变得黏稠，失去了应有的明快和爽利。
“有点像城里回来的孙女，无奈地陪着有点阿兹海默症的爷爷聊。”林少白继续道。
沈北乔呛了一下，总结还得是看林少白。
林少白叹了口气，他难得这样，“这条不校我们准备再拍一条，给我点时间，调整一下机位和运镜节奏。”
“你们休息一下，等一下再来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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