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腥臭味混杂着廉价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靓坤扶着满是油污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看着杨，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黑吃黑……再吃黑？”靓坤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阿，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庄家。”杨将擦拭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昏暗的光线在他镜片上划过一道冷光。“坤哥，以前你打打杀杀，抢地盘，收保护费，那都是孩子过家家，是棋子。棋子，随时都可能被丢掉。”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零自己的太阳穴。
“用这里玩，才能当上庄家。整个港岛的社团、条子、富豪，都是你的筹码。你想让谁赢，谁就赢。你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靓坤的脑子里。他混了半辈子，从底层马仔爬到堂主，终极梦想不过是坐上洪兴龙头的位置，就已经觉得是人生巅峰。可杨描绘的，是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操纵一切的庄家。
靓坤的呼吸粗重起来，恐惧褪去，取而代?????的是一种更加滚烫的欲望。他看着杨那张斯文平静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真的能做到。
“好！阿，我听你的！你怎么干，我就怎么干！”靓坤一咬牙，拍着胸脯，像是宣誓效忠，“从今起，你就是我靓坤的脑子！”
杨笑了笑，不置可否。
“先离开这里，条子的支援很快就到。”杨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巷子尽头一辆半旧的丰田车上。“坤哥，会撬锁吗？”
“撬锁？我操，我靓坤好歹是堂主……”靓坤刚想摆谱，看到杨瞥过来的眼神，立刻改口，“……当然会！想当年我……”
他话没完，杨已经走了过去。只见他屈起手指，对着车窗与门框的缝隙，用一种奇特的节奏和力道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车门锁应声而开。
靓坤吹牛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他妈的是什么手法？比他认识的所有偷车贼都利索。
“上车。”杨拉开车门，自己坐进了驾驶座。
靓坤愣愣地坐进副驾，看着杨熟练地从方向盘下扯出两条线，轻轻一搭，引擎便发出一阵轰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他忽然觉得，自己对杨的了解，可能连冰山一角都不到。
丰田车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朝着观塘码头的方向驶去。车厢内一时无言，只有引擎的低吼和靓坤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阿，我们……我们就这么两个人过去？”靓坤终于忍不住了，手下意识地摸向后腰，才想起自己的枪已经给了杨，又被杨塞给了那个倒霉的悍匪。他现在是赤手空拳。
“人多，是去火并。”杨握着方向盘，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辆，“我们是去谈牛”
“谈判？跟养生那帮疯子？他们刚刚才想干掉我！”
“此一时，彼一时。”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现在，他们比你更想谈牛”
他顿了顿，开始为靓坤解释这场牌局的规则。
“第一，养生他们抢了你的货，黑了乌鸦的钱，现在一定躲在仓库里等消息。他们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道，螳螂后面，还有猎人。”
“猎人？你是……马军那条疯狗？”靓坤想起了麻将馆里那恐怖的动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没错。马军已经锁定了他们，现在整个西九龙的警力都在朝观塘围堵。养生他们插翅难飞。”杨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们现在是瓮中之鳖。而我们，是唯一能把他们从瓮里捞出来的人。”
靓坤的眼睛亮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用这个消息去……”
“不是交换，是施舍。”杨纠正道，“我们要的不是他们的感谢，是他们的命。从今以后，养生这七个人，得为我们做事。”
嘶——
靓坤倒吸一口凉气。他本以为杨的目标只是拿回货，顺便敲诈一笔，没想到杨的胃口这么大，要直接吞下整个养生团伙。
“可……可他们凭什么信我们？又凭什么跟我们？”
“因为除了我，没人能救他们。也因为，我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杨淡淡道，“钱，地位，还迎…一个让他们能活下去的目标。这些，东星乌鸦给不了，港岛任何一个社团都给不了。”
车子在观塘码头附近一个阴暗的街角停下。远处码头的探照灯光柱在夜空中缓缓扫过，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湿和柴油的气味。
“那……乌鸦呢？”靓坤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件事，怎么算到他头上？”
“坤哥，你忘了吗？”杨熄了火，转头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戏谑，“你的货，是被东星乌鸦勾结悍匪养生抢走的。你为了拿回货物，不惜以身犯险，查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并且‘匿名’报警，协助警方将这伙悍匪一网打尽。”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只可惜，在警察赶到前，悍匪内讧，火并之下，不仅你的货毁了，乌鸦付给他们的定金，也不翼而飞。最后，你拼着受伤，才从现场逃出来，为蒋先生带回了这个消息。”
靓坤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故事。一个衣无缝，能把所有人都摘干净，唯独把乌鸦死死钉在耻辱柱上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他靓坤，不再是办事不力的蠢货，而是有勇有谋、忍辱负重的功臣。蒋生不仅没理由罚他，甚至还要嘉奖他。而东星的乌鸦，就成了那个背信弃义、坏了江湖规矩的扑街。
黑的，被成了白的。死的，被成了活的。
这已经不是出谋划策，这是翻云覆雨的手段！
“高……实在是高！”靓坤憋了半，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看着杨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所以，坤哥，等会儿你什么都不用，什么都不用做。”杨解开安全带，整理了一下衣领，“看戏就好。”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高大的码头仓库像一头钢铁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夜色里。仓库的二楼，一扇窗户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杨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
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仓库的大门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在八极拳的无形架势下，构成了一个最稳定也最危险的整体。
他不是去谈判的羔羊，而是闯入狼穴的霸王。
“坤哥，跟上。”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庄家，该上桌了。”
靓坤看着杨那并不算魁梧，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狠狠咽了口唾沫，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港岛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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