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明江大学，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墨水的气味。图书馆座无虚席，自习室的灯光总是亮至深夜。顾屿坐在惯常的角落，摊开的《操作系统原理》和《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笔记上，字迹却难以映入脑海。
许忆眠苍白而坚强的笑容，赵经理那张油腻而狰狞的脸，还有那串被他送出的、炽热如焰的玛瑙佛珠……这些画面交替浮现，搅得他心绪不宁。他试图专注，笔尖却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凌乱的线条。那种眼睁睁看着善良被欺凌、美好被摧折，而自身力量却如此渺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比任何复杂的算法题更令人窒息。
考试周在浑噩中度过。他凭着扎实的基础和残存的记忆力仓促答题，不再追求高分，只求一个“通过”。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他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冬日的阳光苍白地照在身上，却没有带来多少暖意。
“顾哥，走！火锅走起！庆祝解放！”王浩咋咋呼呼地搂住他的肩膀，李锐和陈星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冯昊也发来消息，嚷嚷着要组局。
顾屿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有点累，想回去收拾一下，早点回家。”
“这么急？考完放松一下啊！”王浩不解。
“真不了，你们玩得开心。”顾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他现在需要的是安静，是独处，是无法与人言的情绪需要一个空间慢慢沉淀。
回到略显空荡的宿舍，他打开购票软件，默默订下了后返回云安的高铁票。看着屏幕上“购票成功”的字样，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一并吐出。家，那个有着母亲温言软语和父亲沉默关怀的地方，此刻成了他唯一渴望的避风港。
就在他放下手机，准备开始整理行李时，屏幕突然亮起，一个沉寂了许久的头像跳了出来。
是遥。
【遥】：实习结束了？笨蛋。
看着这熟悉的、带着慵懒调侃的称呼，顾屿恍惚了一下。实习这两个月，尤其是后两个月，遥的联系确实少了很多，只偶尔提及“公司有个紧急项目要出国处理”、“信号不好”、“忙得脚不沾地”。此刻看到她的消息，竟有种隔世之福
【顾屿】：嗯，今刚考完试，结束了。
【遥】：感觉如何？被社会毒打了一番吧？[偷笑]
若是往常，顾屿或许会顺着她的话调侃几句，或者分享些实习中有趣的见闻。但此刻，他手指停顿了片刻，敲下了一行与以往风格迥异的字。
【顾屿】：谈不上毒打。只是觉得……现实比想象中更赤裸，也更残酷。有些黑暗，就藏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
消息发出去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顾屿以为她又要因为“工作”而消失时，回复来了。
【遥】：……看来这次实习，你真的看到了不少东西。
她的语气难得地收敛了那份惯有的轻佻。
【遥】：你得对。阳光越盛的地方，影子就越深。这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更多时候是混沌的灰。有些人，有些事，就潜伏在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编织着巨大的网，轻易就能将人吞噬。想要撕开那层伪装，看清底下的真相……往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顾屿看着这段话，心头微震。遥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沉重和……某种感同身受的寒意。这不像她平时会抱怨的“报表如山”或者“客户难缠”，而更像是一种源于自身经历的、对某种庞大黑暗力量的认知。
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遥的现实生活。她从事什么行业？具体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会偶尔流露出与线上形象不符的脆弱和疲惫？还有那次的“消失”……
【顾屿】：你……是不是也遇到过很艰难的事？
这一次，遥的回复隔了更久。
【遥】：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呢？[叹气] 只是有些坎，只能自己跨过去。有些真相，再难也得追下去。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轻快了些，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遥】：好了，不这些沉重的了。考完试就好好放松，回家多吃点妈妈做的菜。姐姐我也要继续跟我的“报表山”战斗了。
对话戛然而止。
顾屿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良久。窗外的色渐渐暗沉下来，宿舍楼里传来同学们考后解放的喧闹声，而他的内心却异常安静。
遥的话语，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他们都触碰到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只是，他遭遇的或许只是一个部门经理的龌龊，而遥所面对的，似乎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幽深的谜团与阻碍。
一种莫名的联系感，在这虚拟的空间里悄然滋生。他并不知道屏幕那赌人是谁，此刻正经历着什么，但那份对“真实”的相似感触，让两颗孤独的心在寒冷的冬夜里，短暂地、无声地靠近了一点。
他收起手机，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回家的路，或许能暂时抚平一些伤痕，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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