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问陷入短暂的沉默，宇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张伟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找纸巾递过去，指尖却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早上出门时顺手塞进去的铝制饭盒，里面还剩半盒昨晚的红烧肉。
这饭盒是母亲特意找出来的旧款，蓝白相间的搪瓷表面印着褪色的“劳动最光荣”字样，边角磕掉了好几块瓷。张伟指尖摩挲着缺损的边缘，忽然觉得这触感有些熟悉，像在哪里反复摸过一样。
“要不……先吃点东西？”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把饭盒往桌上一放，金属碰撞的脆响让众人都看向他。“我妈炖的红烧肉，放了八角和陈皮，凉了可能有点腻……”
话没完，他自己先愣住了。“八角和陈皮”这几个字刚出口，脑海里突然炸开一片嘈杂的食堂声——不锈钢餐盘碰撞的脆响、学生们的笑闹声、打饭窗口阿姨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老式收音机突然拧到某个频段。
画面碎片般涌进来：
是高中食堂的角落，长条形的木桌被阳光晒得发烫。他趴在桌上，盯着面前只咬了一口的馒头，胃里空荡荡的——早上揣的零花钱在路上掉了，午饭只能啃干馒头。忽然有个蓝白相间的搪瓷饭喊咚”地放在他对面，饭盒上印着模糊的“三好学生”字样，边角同样磕掉了瓷。
“吃我的。”一个声音，带着点含糊的笑意，“我妈今做了红烧肉，放了八角和陈皮，你尝尝？”
张伟抬头，逆光里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袖口卷到臂，露出的胳膊上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对方把饭盒往他这边推了推，筷子在里面扒拉着，挑出块带皮的肥肉：“这个最香，你试试。”
他当时饿得发昏，没顾上客气，抓起对方递来的备用筷子就往嘴里塞。红烧肉炖得酥烂，陈皮的微苦中和了油腻，确实像现在手里这盒的味道。
“谢……谢谢。”他含着肉含糊道，对方却已经转身冲向打饭窗口，声音远远飘来：“我再去打份米饭，你先吃，不够还有！”
画面突然跳帧，变成教室后排的场景。他正对着数学卷子发愁，铅笔头在草稿纸上戳出好几个洞。旁边的空位突然被拉开，那个带胎记的胳膊伸过来，指尖点着最后一道大题：“辅助线往这边画，构造全等三角形……”阳光透过窗户，在对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钢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清晰的线条。
“这题上周作业不是讲过吗？”对方笑着敲他的卷子，“你又没听课吧？回头得请我吃冰棍赔罪，绿豆沙味的。”
“赔罪就赔罪。”他嘴硬道，心里却在打鼓——兜里还是没钱。没想到第二，对方真的把冰棍递到他手里，自己却啃着块最便夷老冰棒，“绿豆沙太甜，我不爱吃”。
“张伟？张伟你发什么呆呢？”
美嘉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饭盒里的红烧肉还冒着丝丝凉气。他猛地抬头，看向宇手里的照片，目光死死盯住照片里陈默的胳膊——在蓝背心袖口下方，赫然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和记忆里那个递红烧肉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我……我想起来了。”张伟的声音发颤，手指着照片里的陈默，“他是不是……是不是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校服？胳膊上有块胎记？”
宇愣了愣，低头看照片，又抬头看向张伟，眼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
张伟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更多画面涌了进来：是运动会上，那个身影替崴了脚的他冲过终点线，校服后背全是汗渍；是暴雨，对方把伞往他怀里塞，自己顶着书包冲进雨里，喊着“我家近，没事”；是毕业那，对方塞给他个笔记本，“数学公式都抄在里面了，大学也能用”，笔记本扉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他总爱带红烧肉，家里炖得多吃不完。”张伟的眼眶红了，“他总‘请你吃’，其实是知道我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怕我不好意思……”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橘子，用力剥开，橘子汁溅到手上也没察觉：“有次我问他叫什么，他‘你就叫我阿默吧’。我一直以为是‘默默’的‘默’，刚才看到照片背面的名字……原来他叫陈默。”
众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张伟竟然和陈默早就认识。宇手里的照片微微颤抖，照片里两个少年的笑脸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原来那些被遗忘的交集，早已在时光里埋下伏笔。
“他还……”张伟的声音哽咽着，却带着种豁然开朗的清晰，“以后要是分开了，凭红烧肉的味道就能认出来。当时我还笑他傻，哪有人靠味道认饶……”
他看向宇手里的包裹，突然站起身：“那个包裹，快打开看看！不定里面……里面有他给我们留的东西！”
僵局在这一刻悄然瓦解。原来记忆从不会真正消失，那些藏在味觉、触觉里的碎片，总会在某个瞬间突然串联起来，像散落的珠子被重新穿成项链。而那个尚未打开的包裹，此刻在众人眼里，不再是沉甸甸的谜团，更像是一份跨越时光的约定，等着被揭开温暖的谜底。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饭盒的金属边缘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张伟低头看着手里的橘子，忽然笑了，带着泪意：“原来他一直都在啊。”
是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善意，那些未曾言的体贴，从来都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变成了红烧肉的香气，变成了草稿纸上的线条，变成了胳膊上的胎记，静静待在记忆深处，等着某一，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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