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陆家湾。
一辆桑塔纳停在村口的大槐树下。
陈建这次没穿警服，甚至为了显得亲民，特意换了件皱皱巴巴的衬衫，手里拎着两瓶五粮液和两条软中华。
许没下车，就在车里坐着，车窗留了一条缝。
“去吧。”
许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晒太阳的老头。
正是三叔公。
陈建强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
他推门下车，脸上瞬间堆满了比见到亲爹还亲的笑容。
“哎哟！这不是三叔公吗！”
“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啊！”
陈建跑着过去，把烟酒往石磨盘上一放，也不嫌脏，直接蹲在三叔公旁边。
三叔公眼皮都没抬，手里盘着那两颗核桃。
“又是哪阵风把官老爷吹来了？”
三叔公嗓子里像是卡着老痰。
“人不都抓完了吗？”
“还要拆祠堂不成？”
陈建脸上的肉堆在一起，腰弯得快贴到地上。
“哎哟我的老叔公，瞧您的。”
“都是误会，这不，许局长特意让我来给您赔个不是。”
三叔公冷哼一声，没接茬。
陈建也不尴尬，凑近了两步。
“叔公，其实这次来，是为了展博书记。”
三叔公浑浊的眼珠子动了一下。
“展博书记……在市里遭了人算计，心火攻心，现在躺在IcU里，大夫……怕是熬不过去。”
陈建着，眼圈适时地红了。
“昨晚书记醒了一会儿，嘴里一直念叨着老家，念叨着祠堂。”
“他这辈子能不能过这一关，全看老祖宗保不保佑。”
三叔公盘核桃的手停住了，抬头盯着陈建。
“他真是这么的？”
“千真万确！”
陈建指发誓。
“书记了，当年他起势的时候，在祠堂神龛底下压了个物件，是镇宅保阅。”
“现在运势破了，得把那东西请出来，送到病房去给他冲冲喜，这药引子要是到了，人也就活了。”
这套辞是许教的。
对付这种宗族观念极重的老顽固，讲法律没用，讲亲情、讲迷信，一打一个准。
果然，三叔公沉默了半晌，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城里风水不好。”
“这东西，不在我这拐杖里。”
陈建心头一跳。
“那在哪？”
三叔公指了指村子最中间，那座飞檐斗拱的建筑。
“祠堂。”
“当年展博回到江州当官，亲手放进去一个箱子。”
“他那个箱子，就是咱们陆家新的拐杖，能撑着陆家走一百年。”
这就是这帮饶逻辑。
……
十分钟后，陆家祠堂。
昏暗的大厅里，檀香缭绕。
几百个灵位密密麻麻地摆在神龛上，像是一双双眼睛，盯着这几个闯入者。
陈建咽了口唾沫，觉得后背发凉。
三叔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供桌底下，掀开一块青砖。
下面是一个暗格，三叔公从里面拿出一个紫檀木箱子。
表面竟然真的浮雕着一根拐杖的图案，工艺精湛。
陈建看得心惊肉跳。
谁能想到，那陆展博的黑账，既没在银行保险柜，也没在海外账户，被当成镇宅法器，压在了这穷乡僻壤的泥巴地里。
“拿着。”
三叔公把箱子郑重地递给陈建。
“告诉展博，挺住。”
陈建接过来，手往下一沉。
“您放心，一定带到。”
陈建看着手上的箱子，想要打开。
这一看，他傻眼了。
箱子上并没有锁孔，而是扣着三道环环相扣的老式铜制转轮锁。
上面刻的不是数字，而是干地支和八卦方位。
“这……这玩意儿咋开啊？”
陈建试着扳了一下，纹丝不动，急得满头大汗。
“这也没个钥匙孔啊！”
许从门外走了进来。
“许局，要不我现在去车里拿撬棍？”
“别动！”
他蹲下身，仔细端详那三道锁。
“这是鲁班锁的变种，叫三才锁。”
“没有正确的排列组合，强行砸开，里面的夹层就会碎裂，到时候账本肯定要遭殃。”
陆展博这个老狐狸，真是把算计刻进了骨头里。
“那咋办？这都什么时候了！”
陈建急得团团转，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许没理他，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在祠堂里扫了一圈。
三道锁，地人。
干地支，月份，八卦方位。
陆展博这种人，极度迷信权力，也极度迷信宗族风水。
他把这东西藏在祠堂，就是要让列祖列宗守着他的官运。
那么他设的密码，一定是他认为自己这辈子改命的那个时刻。
许回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三叔公。
“老爷子。”
“陆展博这辈子，给村里干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什么？”
三叔公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回忆。
“那多了去了，盖戏台……”
“不对。”
许打断他。
“那些都是花钱买名声。”
“哪件事让他觉得自己真的站起来了，觉得自己是陆家的真龙了？”
三叔公手里的拐杖狠狠杵了一下地，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
“那当然是进村的那条路！”
老头指着祠堂外头。
“以前咱们陆家湾穷啊，那是烂泥塘里刨食。
“展博当上大官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条泥路修通了！”
“他那是给陆家接上了龙脉，路通了，咱们陆家的气运就通了！”
龙脉。
气运。
“那是哪一？”
许盯着三叔公的眼睛，语速极快。
“路修通的那，到底是哪一？”
三叔公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哪能忘啊！展博特意找风水先生算的吉时！”
“1984年，二月二，龙抬头！”
1984年。
甲子年，万物之始。
二月二，龙抬头。
而在八卦方位里，龙对应雷，正东方，那是震卦。
许嘴角微微勾起。
陆展博啊陆展博，你把贪污来的黑账锁在这个日子里，是想求祖宗保佑你这一路贪腐也能像那条路一样顺风顺水吗？
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许蹲下身，摆弄着三才锁。
第一道转轮，干地支，定格在【甲子】。
第二道转轮，月份，定格在【二月】。
第三道转轮，方位，定格在代表龙与雷的【震】卦。
咔！
一声金属弹响，在祠堂里回荡，宛如惊雷。
三道铜锁，应声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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