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赞成改革的，多是些品级不高、与旧有漕运利益集团瓜葛较少的官员，或是真正心系国事的清流，以及部分看到漕运糜烂、希望革故鼎新的务实派。
他们看到了改革可能带来的效率提升、国库充盈和底层负担减轻的前景。
而身为户部尚书的钱益谦明显是受到了夏景帝的授意，因为他提出议题后沉默了。
作为户部尚书，漕运牵扯之深，覆盖之广他能不知道？就看有没有人想动、要动罢了。
每一次的改革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钱益谦看得明白。
不过漕运改革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
“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出列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墉。
他掌管风纪，看似清贵，但其门生故旧多在沿漕州县任职，与漕运利益牵扯颇深。
“漕运沿袭百年，自有其规制法度在！贸然更张，牵一发而动全身！所谓积弊，乃吏治不清所致，当整饬吏治，严惩贪墨，而非动摇根本！改革十策，看似条条在理，实则……实则有些过于想当然！”
他语速很快，带着急切，“譬如这‘改部分河运为海运’，海上风涛险恶，岂是儿戏？一旦有失，京师百万军民，将何以为食？此策太过凶险！”
紧接着，一位漕运总督衙门的代表官员也出列反驳，他语气看似沉稳，实则暗藏机锋，“陛下，刘大人所言极是。漕运涉及运河维护、船只建造、纤夫漕丁管理、沿途仓储、与地方协调等千头万绪，并非一纸政令便可轻易改变。且数十万依赖漕运为生的漕丁、纤夫、船工及其家眷，若因改革而失了生计，恐生民变，动摇国本啊！望陛下三思！”
他们的反对理由冠冕堂皇，无非是“祖制不可轻变”、“风险太大”、“恐生民变”，核心目的则是维护现有的、他们能在其中分一杯羹的利益格局。
河阅每一个环节，如疏浚河道、建造维修漕船、征收漕粮、组织运输、沿途关卡、仓廪储存，都养活着无数的官吏、胥吏、中间商乃至地方豪强。
改革，就是要砸掉这些饶饭碗。
也有一些官员持谨慎观望态度，如工部尚书，他出列道，“陛下，漕运改革，关乎国计民生，确需慎重。钱大人所提十策，诸如‘厘清漕粮定额，折色与本色并携、‘设立漕运稽查司，独立于地方’、‘鼓励商船附载，分担漕运压力’等，或有可取之处。然具体施行细节，仍需详加推敲，尤其是这海运一事，需派遣得力干员，详细勘察海路、建造海船，非一朝一夕之功。”
还有一些勋贵子弟，看似与此事无关，实则家族或多或少在漕运上有些暗股或利益交换，他们虽未明确表态，但眼神闪烁，显然在衡量利弊。
龙椅上，夏景帝静静听着下方的争论，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他深知漕运之弊已深入骨髓，非猛药不能去疴。
钱益谦的奏疏，其中不少思路确实借鉴了喻万春那日私下觐见时提出的一些“新奇”想法。
喻万春也是基于前世记忆和对当前漕阅了解，提出了海运补充、厘清税制、引入监督、部分商业化等概念，这更让他觉得喻万春是真正能为国献策的干才。
但他也明白，反对的力量会何等强大。
“好了。”夏景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漕运之弊，朕深知。钱爱卿所奏，虽有需完善之处，然其心可嘉，其方向，亦是为国为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刘墉等人，“祖制？祖制亦是为保江山社稷！若祖制已不合时宜，成了蠹虫啃噬国本的护身符，那便要改！至于风险、民变……正是因为有风险，才需要尔等臣工，群策群力，将事情办好，而不是因噎废食！”
他最终拍板：“《漕运改革疏》，朕准了！着户部、工部、漕运总督衙门，并选派相关官员，详细拟定施行细则。钱益谦，此事由你总揽，遇有不决，可直接奏报于朕！”
“臣……领旨！谢陛下信任！”钱益谦激动地跪倒在地，他知道，一场艰难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而刘墉等人，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再当庭反驳，只能暗暗咬牙，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在这“施行细则”上做文章，如何联合各方势力，阻挠甚至破坏这场改革。
朝堂上的风波，很快便以各种形式传递到了宫墙之外。
在汴京一些较为开放、士子商人聚集的酒楼，漕运改革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听了吗？陛下下旨，要改漕运了！”一个穿着绸衫的商人模样的男子压低声音，对同桌的伙伴道，脸上带着兴奋。
“早就该改了！”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常年在外行商的接口道，“你们是不知道，走运河，那关卡林立，陋规繁多，比那明面上的税还狠！若是真能像告示上的，厘清税额，设立专门的稽查司，杜绝层层盘剥，那我们这些跑船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一个身着儒衫的年轻士子也凑过来，慷慨陈词，“此乃圣子在位，革故鼎新之象！漕弊不除，东南膏腴之地，所出尽填蠹虫之腹，于国无益，于民有损！陛下此举，实乃壮士断腕，英明无比！尤其是这‘鼓励商船附载’，若能成行，必能活跃商贸，互通有无，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
旁边一桌，几个看似普通市民的人也在议论。
“要是漕运真能顺畅点，这京里的米价，是不是能降一降？”
“希望是吧！听改革后损耗少了，越京里的粮食多了，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还得看能不能真推行下去，那些靠这个发财的老爷们，能甘心？”
这些市井之中的支持者，大多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商人希望降低运输成本、减少关卡勒索；市民希望物价稳定甚至下降；清流士子则从道义和国家层面支持改革。他们对改革的具体困难了解不深，但充满了期待。
官府张贴改革告示的榜文前，围满了识字的和不识字的百姓。有识字的人大声念着告示上的内容。
“……厘清漕粮定额，折色与本色并行，减轻百姓实物运输之苦……设立漕运稽查司，严查贪墨、盘剥、滞留等情……鼓励民间商船，在确保安全前提下，可附载部分漕粮或替代物资，由官府给予补贴或税收优惠……”
折色就是将部分漕粮折成银钱，本色就是实物。有点像期货却又不全像。
人群议论纷纷。
“折色？那是不是以后交漕粮，可以直接交钱了？那可方便多了，不用再折腾粮食了！”
“稽查司？真能管住那些吸血鬼吗？”
“商船也能运粮？这倒是新鲜，要是真能成，运粮的船多了，应该能快些吧？”
“希望这次不是雷声大，雨点……”
普通百姓最关心的是自身的负担和生活的便利。
改革措施职折色”和“鼓励商船”这两点，最能直接打动他们。但他们也经历过太多“虎头蛇尾”的政令，心中仍存有疑虑，更多的是持一种谨慎的期盼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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