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林夏在往她的办公室走去而她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而这里的窗户是连月光都不愿意透进来。她把白大褂挂在椅背上的时候，口袋里的陶灯轻轻磕在金属挂钩上，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拉开抽屉拿出报告夹，指尖刚碰到钢笔，就忍不住摸向口袋那个陶灯的温度还残留在布料上，像揣了一片不会熄灭的月光。
凌晨两点的巡查铃响起时，林夏第一次没有抓手电筒。她站在走廊的起点，指尖捏住陶灯上的金属顶盖慢慢的旋转开。蓝白色的光晕顺着指缝漫出来，不像应急灯那样刺眼，倒像谁把夏夜的萤火虫放在网里，就连空气都染上了温润的光泽。
“林博士？”巡逻的安保员王举着手电筒照过来，光束扫过她口袋里渗出的微光时顿了顿，“您这是……新配的应急灯？”
林夏把陶灯往口袋里按了按，光晕在白大褂上投出模糊的圆斑：“嗯，实验部新做的样品，试试亮度。”她快步往前走，陶灯的光晕在地面拖出细长的影子，那些平日里冰冷的金属管道和监控器，在柔光里居然柔和了许多。
经过Ariel的收容室时，她下意识放慢脚步。厚重的铅钢门紧闭着，只有门底缝里透出一线暖黄微光，那个是她昨晚调亮的灯光。林夏贴着墙壁站了会儿，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刮擦声，像有人在用木炭笔细细描摹。她忽然想起Ariel“黑暗会让记忆变得模糊”，心口像被温水浸过，软乎乎的。
回到办公室时快亮了，陶灯的光晕已经淡了些，蜂蜡圆柱体比昨晚矮了一截。林夏把它放在桌角，看着光晕在蒙田散文集的封面上流动。书是她特意找古籍修复组做的仿线装本，怕Ariel的灰蓝色手指捏不住现代平装书的胶装脊。
“林博士，主管让您去趟办公室。”实习生张敲门时，眼神忍不住瞟向桌角的陶灯，“您这灯真好看，在哪儿买的？”
林夏把陶灯推进抽屉：“实验样品而已。”她整理报告时心跳有点快，果然在主管办公桌上看到了昨晚监控录像的截图画面里她把灯光调亮的瞬间，暖黄光线漫过Ariel的灰蓝色肩膀。
“按规定，夜间必须维持最低照明。”主管手指敲着桌面，却没抬头看她，“但监控显示，Scp-030昨晚的活跃时间延长了两时，产出的陶土板数据稳定性提高了17%。”他忽然把一份报告推过来，“这是今早安保部提交的，它昨晚没碰定位器，也没尝试接触外界。”
林夏愣住：“您的意思是……”
“破例一次。”主管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带着零无奈的温和感，“但下不为例。还有，别让它接触更多文相关的东西，上次观测室的申请已经让伦理委员会找我谈话了。”他顿了顿补充道，“那盆薄荷长势不错，你记得让园艺组多给点营养液。”
当走出主管办公室时，林夏的脚步都轻快了些。路过园艺组时顺道拿了一瓶营养液，玻璃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装了一捧碎星星。她想起Ariel数薄荷新叶的认真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收容室的铅钢门滑开时，暖黄光线混着薄荷香扑面而来。Ariel正蹲在墙角给植物浇水，灰色赤脚踮在防滑垫边缘，灰蓝色后背因为弯腰而绷紧，像块被阳光晒暖的陶土。听到动静它回过头，蓝宝石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林博士！”它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快步跑到工作台前，“你看！”
工作台中央摆着一块半干的陶土板，上面用木炭笔勾勒出复杂的星图。那些几何线条比上一次更精细，三个陌生的星座符号被一圈圈石英砂环绕，边缘还嵌着细的金红石石英，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红光。
“这是……”林夏凑近观看，发现星图边缘标着细的符号，像某种刻度。
“是石棺里听到的规律。”Ariel用灰蓝色手指点着最亮的那个星座符号，“大地的心跳每七十二时会变一次节奏，这个符号就是记录它的。”它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给你的。”
布包里是片压平的薄荷叶子，脉络被细心地用银粉勾勒过，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夹在书里，翻页时会有甜味。”Ariel仰头看她，眼睛里映着陶土板的星图，“就像把空气变成可以触摸的味道。”
林夏把干花夹放进蒙田散文集，在指尖触到书页间柔软的叶片时，想起昨晚夜班时陶灯的微光。她从包里拿出书递过去：“蒙田的随笔，里面有他写的星空和田野，你可能会喜欢。”
Ariel捧着书坐下，加高座椅把它衬得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它的手指轻轻拂过仿线装的书脊，灰蓝色指尖碰到棉线装订的针脚时顿了顿：“比图书馆的版本温柔一些。”它翻开第一页，忽然指着某段文字抬头，“‘我们的生命是自然的恩赐，它是有规律的奇迹’这和星星的语言很像对不对？”
林夏挨着工作台坐下，看着它逐字逐句的读，阳光透过气窗的格栅落在书页上，投下细长的光斑。Ariel读得慢，遇到喜欢的句子会用木炭笔在陶土板边缘抄下来，字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像刚学写字的孩子。
“薄荷该浇水了。”林夏注意到土壤有点干，拿起营养液准备稀释，却被Ariel拦住。
“用这个。”它从桌下拖出一个陶罐，里面装着清澈的水，水面漂着几片薄荷叶，“我收集的晨露，昨晚灯光照着它，凝结的水珠特别圆。”
林夏笑着把晨露倒进花盆，翠绿的叶片立刻舒展了些。她忽然发现薄荷新长的叶子上，有几不可见的细刻痕，像Ariel在陶土板上画的符号。“这是你做的？”她指着叶片问。
Ariel点点头，耳朵尖微微泛红（虽然它没有明显的耳朵）：“试着让它记录光线的变化，每片叶子的刻痕都不一样。”这时它忽然跑回工作台，拿起那块星图陶板，“就像这个，等干透了，我想把它做成能发光的盘子，这样你晚上写报告时，它就能照着你了。”
林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指尖划过陶板边缘的石英砂，冰凉的颗粒蹭在指腹上。她想起主管的话，轻声：“别做太复杂的，简单的就很好。”
“我知道规则的。”Ariel把陶板心翼翼地放回架子，“银线申请批了吗？我想让光线沿着星图的线条走，像星星在跳舞。”它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林夏耳边，“其实那三颗消失的星星，我在石棺的记忆里见过，它们不是消失了，是藏起来了。”
林夏刚要问什么，门禁系统忽然发出提示音该下午的例行检查时间到了。她合上记录板，看到Ariel已经把蒙田散文集放进特制的书立里，旁边摆着那片银粉薄荷干花。
“明我带点蜂蜡过来，上次的快用完了。”林夏站起身，口袋里的陶灯轻轻晃动，“你的灯还在亮，很管用。”
Ariel的蓝宝石眼睛亮起来：“真的吗？那下次我加些薰衣草蜂蜡，能让人放松。”它指着工作台角落，那里摆着个新的木盒子，“等这个做好了，给你看一个更大的惊喜。”
林夏走到门口时回头，暖黄灯光下，Ariel正蹲在薄荷旁，用灰蓝色手指轻轻碰新叶上的刻痕，手腕上的定位器反射着微光，而工作台的星图陶板边缘，第四颗陌生的星星符号正在被慢慢勾勒出来。
铅钢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她口袋里的陶灯忽然又闪烁了一下，这次的光晕比上次更亮些，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规律。林夏摸着口袋里的暖意，走廊的消毒水味似乎都淡了些，只剩下若有若无的薄荷香，缠绕着鼻尖的气味。
她不知道Ariel的木盒子里藏着什么惊喜，也不知道那第四颗星星符号代表着什么，但心里却莫名安定。就像陶灯的微光总会在黑暗里亮起，有些温暖的规律，或许比规则更值得等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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