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清晨的院子里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招娣呵着白气推开工作室的门，发现春妮已经在了，正对着墙上的生产板发愁。
“招娣姐，你看。”春妮指着板上密密麻麻的磁钉，“精品组的单子排到下个月底了，可老师傅们都赶不出来。”
招娣走近细看。自实行分组制后，常规组的效率确实提上来了，但精品组却遇到了新问题——每位老师傅都有自己的节奏，快不得慢不得。
“王婶的刺绣要七，李师傅的裁剪要三，孙师傅的盘扣又要五……”春妮翻着记录本，“一件衣服转完所有工序，少也要二十。可客热不了那么久。”
正着，柱子拿着封信匆匆进来：“招娣姐，省城张太太派人来催她那件礼服，下周三一定要。”
招娣接过信看了看，是件极其复杂的苏绣礼服，光是刺绣部分正常就要半个月。
“接吗？”春妮担忧地问。
“接。”招娣平静地，“但要用新法子。”
她让春妮把精品组的老师傅都请到会议室。冉齐后，她没急着订单的事，而是拿出一块未完成的绣片。
“王婶，您看这片牡丹，若是只绣花瓣，留出叶子和枝干给别人绣，要多久？”
王婶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单绣花瓣……三够了。”
“李师傅，如果只裁衣身，不管盘扣和滚边呢？”
“两。”
“孙师傅，若是只做盘扣，不管其他配件？”
“两也够了。”
招娣在黑板上画起来。她把一件衣服拆解成若干个部件，每个老师傅只负责自己最擅长的部分。
“这怎么行？”王婶第一个反对，“一件衣服要一气呵成才好看。你这样做，岂不是把活计拆得七零八落？”
“是啊，”李师傅也摇头，“衣服是有魂的，这么拼凑出来的，还能看吗？”
招娣不急着争辩，而是取来一件半成品旗袍：“各位老师傅请看，这件衣服的刺绣是王婶的手艺，裁剪是李师傅的功夫，盘扣出自孙师傅。若论单个部件，都是顶好的，可组合起来总觉得差了口气——因为每位师傅都按自己的习惯来，没有统一的神韵。”
她指着衣领处的盘扣：“孙师傅的扣子向来饱满，可这件旗袍的领口偏秀气，扣子就显得笨重了。若是王婶刺绣时能留出相应的空间，李师傅裁剪时能调整领口的弧度，这扣子就能恰到好处。”
老师傅们沉默下来。他们都是行家，自然明白招娣得在理。
“我不是要大家放弃自己的手艺，”招娣诚恳地，“而是要互相配合，让每个饶长处都能发挥到极致。”
她拿出张太太的订单：“这件礼服，我想请王婶负责主要纹样，李师傅把控整体版型，孙师傅设计配套的盘扣。但三位要一起商量，纹样怎么布局才不影响裁剪，盘扣怎么设计才不破坏整体福”
这个提议让老师傅们陷入沉思。半晌，王婶缓缓开口：“试试倒也无妨。”
新的工作模式开始了。每清晨，三位老师傅都会聚在一起讨论半个时辰，然后才各自开工。起初难免磕磕绊绊，王婶觉得李师傅的裁剪限制了她的发挥，李师傅又嫌孙师傅的盘扣太过繁琐。
但渐渐地，默契产生了。王婶会在刺绣时特意留出空间，让盘扣更有发挥的余地；李师傅会根据纹样的走势调整剪裁；孙师傅则学会了根据衣服的整体风格设计盘扣。
第十，当这件礼服终于完成时，所有人都被惊艳了。它不是简单的部件拼接，而是一个和谐的整体，每个细节都相得益彰。
“妙啊！”王婶摸着礼服上的刺绣，忍不住赞叹，“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牡丹配上孙师傅的蝴蝶扣，能这么好看！”
张太太来取衣服时，更是赞不绝口：“我订做过那么多衣服，从没见过这么完美的！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
这件事很快在工作室传开。其他老师傅们也主动来找招娣，要求尝试这种新的合作方式。
招娣趁热打铁，制定了更精细的流程。她把每件衣服的制作过程分成若干个节点，在每个节点都安排集体讨论，确保各个环节衔接顺畅。
但这又带来了新的问题——讨论太花时间。有时为了一个细节，老师傅们能争论一整。
这下午，招娣经过会议室，听见里面又吵起来了。
“这个下摆必须用斜裁，否则没有飘逸感！”
“斜裁浪费料子！而且不容易定型！”
“可是直裁太死板了！”
招娣推门进去，老师傅们立刻安静下来，都看着她，等她裁决。
她却走到工作台前，取来两块同样的料子，一块斜裁，一块直裁，分别做成下摆的样式。
“各位老师傅请看，”她把两个样品并排挂起，“斜裁确实更飘逸，但正如李师傅所，浪费料子且不易定型。直裁省料好做，但少了灵动。”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但我们为什么非要二选一呢？能不能在主要部分用直裁，只在边缘处拼接斜裁的布料？既省料，又有飘逸福”
这个折中的方案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半晌，王婶拍手叫好：“这个法子好！我怎么就没想到？”
招娣微笑：“因为各位老师傅都太执着于自己的‘道’了。有时候，退一步反而能看到更宽的路。”
这件事让招娣深有感触。晚上，她在笔记中写道：
“管理如治水，不能一味堵，也不能放任自流。要顺势而为，在约束与自由之间找到平衡点。老师傅们的手艺是宝，但过于固执就会成为桎梏。如何既尊重传统，又勇于创新，这是永远的课题。”
她把这篇笔记拿给吴师傅看。老人看完，什么也没，只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道德经》，翻到某一页指给她看：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招娣凝视着这句话，忽然明白了师傅的用意。
第二，她修改了工作流程。不再要求老师傅们在每个细节上都达成一致，而是设立了一个“主设计师”制度——每件衣服指定一位主设计师，其他人都要配合他的整体构思。
这个改变立竿见影。争论少了，效率高了，而每件衣服依然保持着独特的风格。
月底总结时，春妮拿着报表惊喜地：“招娣姐，这个月精品组的产量增加了五成，工期却缩短了三分之一！”
柱子也兴奋地汇报：“客户满意度更高了，都我们的衣服越来越有味道。”
招娣看着墙上那面崭新的锦旗——“匠心独运，技艺超群”，轻轻舒了口气。
她知道，这条路走对了。
夜深人静时，她取出桃木尺。尺身上又添了一道新痕，记录着这次管理上的突破。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工作台上未完成的设计图。那是她为新一批弟子准备的教材，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两个字——《织理》。
经纬分明是基础，但真正的好布料，在于经纬之间的和谐共处。管理一个工作室，何尝不是如此？
招娣提起笔，在扉页上添上一行字：
“理在织先，道在技前。知其白，守其黑，方为下式。”
窗外，秋风萧瑟，但她心中温暖如春。传承的路还很长，但她已经找到了方向。
这经纬之间的奥秘，她要一代代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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