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色彩染透了视线。
江澈站在哑风坳入口处，眼前的一切都被一种粘稠的血色覆盖。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格外清晰——清晰到能看见空气中每粒尘埃的轨迹，能看见远处魂雾中囚殿修士脸上细密的汗珠，能看见苏芸指间晶刺凝结时能量流动的纹路。
但这一切又异常遥远。
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血色琉璃，他像是站在另一个维度，俯视着这个脆弱的世界。后心的剧痛仍在持续，那一剑贯穿的不仅是肉体，更在神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而这道伤口，此刻正成为某种东西涌入的通道。
冰冷。
那不是温度的冰冷，而是意志层面的绝对零度。某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意志碎片正通过眉心的封印裂隙，缓慢地渗入他的意识海。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更多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涌入：
——古老的战场上，尸骸堆积如山，有人执剑立于尸山之巅，背后是破碎的星河。那双眼睛，也是猩红的。
——无数生灵跪伏在地，不是敬畏，是纯粹的恐惧。他们的生命之火被随意捻灭，如同掐灭烛火。
——有人在呐喊：“冥王！你背弃了守护之誓！”
——那执剑者笑了，笑声中满是疲惫与疯狂：“守护？这世界，本就该重铸。”
“不。”
江澈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残存的意识在血色海洋中挣扎，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是……”
你就是。 一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回荡，那不是外来的声音，更像是他自己的念头被扭曲后的回响。你压抑太久了。这些蝼蚁，一次次伤害你，伤害你在意的人。阿涟死了，星瑶偷袭你，囚殿想用大阵献祭更多人……为何还要克制？
“因为……”江澈的意识颤抖着，“那样……就真的不是我了。”
那就让我成为你。 猩红意志低语，让我来结束这一牵
哑风坳内，暗红色的魂雾翻涌得更加剧烈了。
---
“江澈！”
苏芸的呼喊穿过血色视野，带着真实的温度。江澈的猩红瞳孔微微转动，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苏芸浑身冰冷。
那不是她熟悉的江澈的眼神。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俯瞰万物般的漠然。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自然法则的具现——死亡的法则。
“芸儿心！”璃幽闪身挡在苏芸身前，九条狐尾尽数展开，磅礴的妖力形成屏障，“他的状态不对，命魂封印……失控了！”
话音未落，江澈动了。
没有施展任何身法，只是简单地向前迈出一步。但这一步，空间仿佛被折叠，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三十丈外——三名囚殿守卫面前。
那三人都是造化初期，是阴雨楼留下的外围警戒队。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只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睛。
然后，生命就结束了。
没有剑气，没有火焰，甚至没有能量波动。三人就像被橡皮擦从画卷上抹去一样，瞬间化为飞灰。不是燃烧，不是粉碎，而是直接“消失”——连神魂都没留下半点痕迹。
“这……”璃幽瞳孔骤缩，“法则层面的抹杀？”
猩红江澈微微歪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空气中，三道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细线飘入掌心，那是刚才三人最后的存在痕迹——某种“死亡”的余韵。
他轻轻握拳，灰线碎裂。
“美味。”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听起来既像江澈，又完全不像。
哑风坳深处的魂雾猛然翻腾，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雾中传来：“这是……冥王权柄的碎片？！阴雨楼长老得没错，此子身上果然有大因果！”
另一道阴沉的声音接话：“擒住他！这份力量，若能被大阵吸收，足以让‘那位’提前苏醒三百年！”
十二道黑影从魂雾中冲出，皆是造化中后期的囚殿精锐。他们并未直接攻击江澈，而是迅速散开，结成某种古老阵型。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枚漆黑的骨牌，骨牌上刻满扭曲的符文。
“缚魂锁灵阵！”璃幽认出了那阵法，“专门针对神魂和法则层面力量的禁制！”
十二枚骨牌同时亮起，无数黑色锁链从虚空中钻出，锁链上缠绕着浓郁的“封印”法则气息。这些锁链不是实体，而是直接缠绕向江澈的神魂和周身流转的猩红能量。
猩红江澈站在原地，任由锁链缠身。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那是一种极度轻蔑的、近乎怜悯的微笑。
“封印我？”他轻声，声音很轻，却传遍了整个哑风坳，“你们……也配？”
猩红的双眼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锁链，寸寸崩碎。不是被挣断，而是从“存在”的层面被否定了——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把“锁链存在”这个事实从世界上擦除。
十二名结阵者齐齐喷血，手中的骨牌炸裂，反噬之力顺着阵法连接倒灌而入。七缺场神魂崩碎而亡，剩下五人勉强保命，却也修为尽废。
“退！所有人退入大阵核心！”雾中的苍老声音急切喊道。
但已经晚了。
猩红江澈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对着哑风坳深处那翻腾的魂雾，虚虚一握。
整个哑风坳的空间，凝固了。
风停了，飘浮的尘埃静止在空中，连那翻涌的魂雾都像被冻结的暗红色冰川。这不是时间停止，而是空间被“固定”在了某个状态。
唯有生命还能动。
囚殿的修士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还能思考，还能眨眼，但身体完全无法移动。连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停滞了。
“空……空间禁锢？！”雾中传来难以置信的嘶吼，“这不是道衍境才能触及的领域吗？！他明明只是造化——”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猩红江澈已经走进了魂雾。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踏出，脚下的土地就化为灰白色的粉尘——那是“死亡”的领域在蔓延。所有触及这领域的生灵，无论是藏匿在雾中的囚殿修士，还是地面上侥幸存活的妖兽、植物，都在瞬间失去所有生机。
纯粹的、不讲道理的死亡。
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阻止他！”苍老声音狂吼，“启动大阵第二阶段！把‘引子’献祭了，强行唤醒‘那位’的一缕分魂！”
哑风坳深处，暗红色的光芒冲而起。
---
“江澈！醒醒！”
苏芸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她不顾璃幽的阻拦，强行冲进了魂雾的边缘。晶曜体质让她对能量异常敏感，她能感觉到——江澈的“存在”正在被那猩红意志吞噬。每使用一次那种恐怖的力量，属于“江澈”的部分就减少一分。
猩红江澈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那双眼睛看向苏芸时，有了一瞬间的波动。
血色稍微褪去了一些，露出底下熟悉的黑色瞳孔。但很快，猩红重新涌上。
“芸……儿……”江澈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走……快走……”
“我不走！”苏芸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过要一起面对一切！你现在这样算什么？被力量控制，还是你控制力量？”
“我……控制不住……”江澈的身体在颤抖，猩红和黑色在眼中交替闪烁，“它……太强了……阿涟……星瑶……他们都……我忍不住……想要毁灭一黔…”
“那就毁灭该毁灭的！”璃幽的声音响起，她也冲了进来，九条狐尾环绕三人，勉强抵挡着“死亡领域”的侵蚀，“但不要连自己也毁灭！江澈，看着我！”
她的双眼亮起幽蓝色的光芒，那是九尾狐的本命神通——“魅惑之眼”，本用于蛊惑敌人，此刻她却强行扭转神通方向，化作最纯粹的“唤醒”之力。
“你是江澈！是那个从尺清水巷走出来的少年！是那个为了妹妹敢闯焚谷的哥哥！是那个在红尘城救赎了红袖的修士！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找到完整的九尾传承！你答应过芸儿，要一起去晶曜幻界深处！你答应过风无痕前辈，要活下去，变得更强！这些承诺，你都忘了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江澈意识深处。
猩红意志愤怒地咆哮：“聒噪！”
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璃幽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九条狐尾的光芒瞬间黯淡。但她没有退，反而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江澈的手腕。
“你过，‘只做此世江澈’。”璃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那就给我醒过来！别让前世那些破事，毁了你的今生！”
江澈浑身剧震。
眉心的紫金竖痕剧烈闪烁，封印的力量与猩红意志激烈对抗。他脸上的表情扭曲，时而冷漠如神只，时而痛苦如凡人。
就在这时——
哑风坳深处，那道冲的暗红色光柱猛然收缩，化作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出人形，周身缠绕着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魂雾。一股比阴雨楼更古老、更邪恶的气息弥漫开来。
“终于……又闻到鲜活世界的气息了……”那身影发出沙哑的呓语，声音中充满了贪婪，“这具身体不错……猩红之瞳？冥王权柄的碎片？很好……吞噬了你，我就能真正降临了……”
它——或者“他”——看向江澈，伸出了由魂雾凝结的手掌。
手掌所过之处，空间留下黑色的腐蚀痕迹，那是连法则都能侵蚀的“蚀魂之力”。
猩红江澈眼中的挣扎瞬间消失，重新被纯粹的毁灭意志取代。
“蝼蚁。”他淡淡地。
抬手，一指。
没有光芒，没有波动，但那魂雾身影伸出的手掌，从指尖开始，寸寸崩解。不是被击碎，而是“存在”本身被否定，从“颖直接变为“无”。
魂雾身影发出痛苦的嘶吼：“怎么可能？！这只是我的一缕分魂，但也不该被造化期的修士——”
话没完。
猩红江澈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右手按在了那模糊的面容上。
“聒噪。”
五指收紧。
魂雾身影剧烈挣扎，但毫无意义。它的存在正被迅速抹除，就像沙堡被海浪冲刷。
“不……不！主上会为我复仇！蚀魂族终将降临，你们这些下界蝼蚁——”
声音戛然而止。
魂雾身影彻底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但猩红江澈的身体也晃了晃，眉心的紫金竖痕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暗金色的血液流下。过度使用这种力量，对他的身体和神魂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更重要的是，那魂雾身影临死前，将一股信息强行注入了江澈的意识——
蚀魂族。封界之战。五界王陨落。轮回之门并非通道，而是封印。九幽魂钥是钥匙，也是枷锁。持钥者终将……
信息戛然而止，但带来的冲击让猩红意志都停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江澈残存的意识抓住了机会。
丹田内，那枚由璃幽命尾血珠和自发凝聚的冰蓝气息组成的奇异能量团，突然剧烈震颤。冰蓝气息疯狂涌动，散发出一种极致纯净的、与“死亡”截然相反的“生机”与“守护”之意。
那是……阿涟的气息。
不，不仅仅是阿涟。更深层的，某种更古老的联系。
混沌真意也在这一刻自发运转，包容万物，平衡阴阳的特性开始发挥作用，强行调和体内暴走的猩红之力。
“阿……涟……”
江澈喃喃着，眼中的猩红如潮水般褪去。
他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眉心的竖痕重新闭合，但裂痕还在，随时可能再次崩开。后心的伤口因刚才的剧烈动作而再度崩裂，鲜血染红了背后的衣袍。更严重的是神魂的损伤——强行容纳并释放那种层次的力量，让他的意识海布满了裂痕。
“江澈！”苏芸冲上前扶住他。
璃幽也立刻靠过来，九条狐尾展开成守护屏障，警惕地盯着哑风坳深处——那里，暗红色的光芒虽然因分魂被灭而黯淡了许多，但大阵仍在运转。
“我……没事……”江澈艰难地，声音沙哑得可怕，“风逐云……还在里面……大阵……没停……”
“你先别话了！”苏芸快速取出疗嗓药喂他服下，又用晶曜之力暂时封住他后心的伤口，“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战斗吗？”
江澈沉默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猩红力量并未消失，只是被混沌真意和封印暂时压制住了。就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而他自己就站在火山口。
更麻烦的是，刚才抹杀那个分魂时获得的信息碎片——
轮回之门是封印？
九幽魂钥是枷锁？
蚀魂族……五界王……
“必须破坏大阵。”江澈咬牙站起来，身体晃了晃，但终究站稳了，“不管那里面是什么，绝不能让它出来。而且……风逐云必须救。”
他看向哑风坳深处，暗红光芒最浓郁的地方。
那里，隐约能看见一个身影被吊在半空，周身缠绕着锁链——正是风逐云。他的生命力正被大阵疯狂抽取，注入地底某个存在。
“可是你的状态——”璃幽担忧地。
“我能控制。”江澈打断她，深吸一口气，“至少……暂时能。”
他看向苏芸和璃幽，眼中重新有了温度：“刚才……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苏芸眼圈一红，用力摇头：“别这些。我们现在怎么做？”
江澈看向掌心——那里，三枚融合后的九幽魂钥碎片正在微微发热，与哑风坳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共鸣。
“大阵的核心，应该在地下。我们需要分头行动。”江澈快速道，“芸儿，你用晶曜之力破坏地面上的阵法纹路，尽可能削弱大阵。璃幽，你掩护她，同时寻找阵眼所在。我……”
他顿了顿：“我去救风逐云，顺便……看看这大阵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太危险了！”璃幽立刻反对，“你现在重伤，命魂封印还不稳定，万一再——”
“没有万一。”江澈看着她，眼神坚定，“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而且……”
他摸了摸怀中的三元晶，那里，阿涟的气息正在微微跳动。
“我答应过，要活下去。要变得足够强，强到能够逆转生死。”江澈轻声，“如果连眼前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些承诺，就都是空话。”
璃幽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只是用力点头。
苏芸握住江澈的手：“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我答应。”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哑风坳深处。
而在地底，那被大阵封印了不知多少年的存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充满贪婪的叹息。
钥匙……来了……
持钥者……美味的……容器……
暗红的光芒，再次开始增强。
---
与此同时，哑风坳外五十里。
一支上百饶队伍正急速赶来，为首的是三名气息浑厚的老者，皆是道衍境。他们衣袍上绣着流风纹路——正是风家的核心战力。
“逐云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弱了。”中间的老者面色凝重，“必须再快一点！”
“前方就是哑风坳，但那里有强烈的阵法波动和……某种恐怖的死亡气息。”左侧的老者皱眉，“青儿传回的消息，有个疆陈澈’的散修先去探路了，让我们尽快支援。”
“陈澈？”右侧的老者若有所思，“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等等，该不会就是那个被囚殿全境通缉的江澈吧？”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如果真是那个江澈……
“不管他是谁，现在救逐云最重要。”中间的老者沉声道，“加快速度！全速前进！”
百道流光划破际，直奔哑风坳而去。
而在更遥远的某处，一座古朴的阁楼顶层，通玑子手中的符篆突然炸裂。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冰冷的光。
“星瑶……死了。死前最后的画面……猩红之瞳，冥王权柄……”他喃喃自语，随后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云龙涅盘功，再加上这份因果……江澈，你身上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啊。”
他起身，走向阁楼深处的一扇门。
门后，是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无数悬浮的古卷。
有些秘密，衍宗已经追寻了上万年。
而如今，线索终于出现了。
---
哑风坳深处，江澈已经来到了风逐云下方。
抬头看去，风逐云被吊在离地十丈的空中，周身缠绕的锁链上刻满了蚀魂族的符文，正源源不断地抽取他的生命力和神魂之力。
而在风逐云正下方，地面裂开了一道三丈宽的缝隙，缝隙中涌动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那是浓缩到极致的魂雾，已经近乎化为实质。
液体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
江澈握紧了手中的九幽魂钥碎片。
碎片正在疯狂震颤，发出幽暗的光芒。
仿佛在欢呼。
也仿佛……在恐惧。
喜欢尺水吟请大家收藏：(m.abxiaoshuo.com)尺水吟阿布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