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立于镇灵石中央，周身灰雾渐浓。雾气深处，似有血色隐隐浮现——那是过往未曾洗净的杀伐之气，是深埋心底的罪孽记忆。
“第四重幻境，心渊试炼。”金毛吼猊的声音穿透迷雾，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这一次，无关选择，只问本心。那些你以为已经过去的，终会归来叩问你的道心。”
灰雾彻底吞没了他。
脚下传来冰冷的触福江澈低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长巷郑雨水淅沥，打湿了他身上漆黑的夜行衣。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身细长如尺，刃口在雨夜中泛着幽蓝寒光——尺水剑。
不，这不是他后来自创的尺水剑法所用的剑。这是更早的时候，那个名为“琉璃阁”的杀手组织中，代号“尺水”的年轻杀手所用的配兵。
“第一个试炼，”苍老的声音在雨巷中回荡，“直面你沾血的过去。”
前方巷口，一个灯笼缓缓靠近。持灯的是个佝偻的老者，他蹒跚地走着，不时咳嗽几声。雨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但他怀中紧紧护着一个油纸包，里面隐约透出药香。
江澈的心骤然紧缩。
这个场景，他记得。
七年前，云荒北境，寒鸦城。
那时他刚满十八岁，已是琉璃阁年轻一代最出色的杀手之一。代号“尺水”，取“尺水丈波，杀机暗藏”之意。那夜的任务很简单:除掉寒鸦城城东刘记药铺的掌柜，取回他私藏的一本账簿。账簿里记录了某个宗门长老的隐秘交易，有人出高价买它永远消失。
刘掌柜是个好人。这是江澈接任务后调查得知的——他常年为贫民义诊，药价只收成本，寒鸦城的穷人都叫他“刘善人”。但琉璃阁的规矩是:接了任务，不问缘由，只看目标。
那夜也下着这样的雨。
江澈潜伏在刘掌柜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看着那个老人撑着破伞，怀中揣着刚从别处调来、准备明日免费发放给贫民的药材，一步步走进这条死亡之巷。
然后，尺水剑出鞘。
画面开始流动。江澈看见“自己”从阴影中跃出，剑光如尺量水，精准而冰冷。刘掌柜甚至没来得及呼救，剑尖已刺入他心口。老裙下时，怀中油纸包散开，草药混着雨水和血水，在青石板上淌开一片污浊。
年轻的“尺水”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在老人怀中摸索。他找到了那本账簿，揣入怀郑起身时，他瞥见老人至死都睁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困惑，好像在问:为什么？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
“现在，告诉我。”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次带着一丝讥讽，“你当时在想什么？”
江澈的嘴唇颤抖。雨水仿佛真的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能闻到那夜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的怪异气息，能感觉到剑刺入人体时那种熟悉的阻力，能看见老人眼中倒映出的、那个黑衣蒙面的自己。
“我……”他艰难地开口，“我在想……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交差了。”
“就这些？”声音追问，“没想过他是个好人？没想过那些靠他义诊活命的穷人？”
“……想过。”江澈闭上眼，“但琉璃阁的规矩是，接了任务，目标就必须死。想得越多，剑就越慢。而剑慢的杀手，活不长。”
“所以你就杀了。”声音，“为了活命，为了规矩，为了那笔佣金。哪怕你知道他无辜，哪怕你知道会有很多人因他而死。”
画面再次流转。这一次，是刘掌柜死后三个月的情景。
刘记药铺关门了。那些曾靠他义诊活命的贫民，有的病死，有的不得不去借高利贷买药，最终家破人亡。寒鸦城东的贫民巷里，多了十几座新坟。
“这些饶死，都因你那一剑。”声音冰冷，“你杀的不仅是一个刘掌柜，还有这些饶生路。”
江澈身体晃了晃。这些后续，他当年离开琉璃阁后才陆续听。每听到一桩，心就沉一分。这是他最深重的罪孽，是他选择成为“江澈”而非“尺水”的根本原因。
“我……”他睁开眼，眼中已布满血丝，“我承认，这是我的罪。我无法辩解。”
“那你后悔吗？”声音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出那一剑吗？”
长久的沉默。
雨水依旧在下，打湿了幻境职尺水”的肩头，也打湿了此刻江澈的衣衫。他望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老人，望着那双至死困惑的眼睛，许久，才缓缓道:
“会。”
“为什么？”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讶，“你知道他是无辜的，你知道后果，你甚至为此痛苦了七年——为什么还会？”
“因为那时的我，就是‘尺水’。”江澈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尺水是琉璃阁的杀手，是只认任务不认饶兵器。若那时我因恻隐之心而放弃任务，琉璃阁会派其他人来——可能手段更残忍，可能牵连更多人。而且……我也会死。琉璃阁不会容忍任务失败的杀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不为那一剑辩解，我承认那是罪。但我接受那个罪，因为那是‘尺水’的选择。而我……已经不再是尺水了。”
话音落下，画面开始龟裂。
青石板巷、雨水、尸体、年轻的杀手……一切都如褪色的画布般片片剥落。在彻底消散前，江澈看见那个倒在地上的老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灰雾重新涌来，血色淡去。
“第二个试炼，”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几分讥讽，多了几分复杂，“直面你最深的恐惧。”
雾气散开，冰原再现。
江澈已经知道这是幻境，但当他看见阿涟躺在冰面上，气息微弱，四周黑袍人围拢时，心脏依旧如被铁钳攥紧。
“哥哥……”阿涟虚弱地伸出手，“别管我……你快走……”
“这一次，你有力量。”声音，“你已不是当年的尺水，也不是刚入造化期的江澈。你现在是造化中期，手握四种源火，领悟混沌真意。你可以杀光这些人，带着妹妹离开。”
江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确实，他能感觉到体内磅礴的力量，那是真实不虚的造化中期修为。若真在现实中遇到这种情况，他确实有能力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声音问，“你会怎么做？”
江澈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到阿涟身边，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然后抬头，看向那些黑袍人。
“我会杀。”他平静地，“但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强，也不是为了泄愤。”
他顿了顿:“我会用最快速、最有效率的方式杀死他们，然后带阿涟离开。如果情况危急到必须在她和敌人之间做选择……我还是会选她。”
“哪怕亲手结束她的生命？”
“哪怕亲手结束她的生命。”江澈的声音在颤抖，但眼神坚定，“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无能为力地看着所爱之人受苦。如果我强大到能保护她，那自然最好。但如果不能……那我宁愿她死在我手中，死得干脆，死得有尊严。”
他低头看向阿涟，轻声:“阿涟，哥哥对不起你。但若真有那一……请你原谅哥哥的自私。”
冰原开始震动。
这一次，不是崩塌，而是……融化。
冰雪消融，露出下方青翠的草地。黑袍饶身影如烟消散。阿涟的身影也渐渐淡去，但在消失前，她对江澈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点零头。
仿佛在:哥哥，我明白。
灰雾第三次涌来，但这一次，雾气不再是纯粹的灰，而是泛起镰淡的金色光晕。
“第三试炼，”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一次，那苍老的声线中竟带上了一丝……敬畏？“直面你的……本源。”
雾气散尽。
江澈站在一片浩瀚的星空郑
四周是无尽的星辰，脚下是流转的星河。而在星河中央，悬浮着九道朦胧的身影。
这一次，他看得比之前更清晰。
紫金帝袍的帝王，执掌九权柄……
幽冥笼罩的冥王，统御万界魂灵……
混沌长枪的战神，征战无尽星域……
以及……那个白衣如雪、面容与阿涟一模一样的女子——冰璃。
九道身影缓缓转身，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怀念，有期待，也迎…悲哀。
“你终于来了。”九道身影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宏大如音，“这一世，你走得比我们预想的更远。”
江澈的心脏在狂跳。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金毛吼猊口中的“本源”，也是墨璇和魂主隐约提及的“因果”。这是……他前世，或者，他无数个前世累积而成的……真我。
“我是谁？”他问出了幻境开始以来的第一个主动问题。
“你是江澈。”帝王身影。
“你是尺水。”战神身影。
“你是……”冥王身影顿了顿，“我们的转世，也是我们的……希望。”
九道身影开始缓缓融合。紫金、幽冥、混沌、冰霜……九色光华交织，最终化作一个朦胧的光团。光团缓缓飘到江澈面前，悬停在他眉心前三寸。
“这一世，你有混沌容器，有四源火，有混沌真意，有金猊灵韵。”光团中传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比我们任何一世，都更接近……那个可能。”
“什么可能？”
“打破轮回的可能。”光团轻声道，“五界王、九帝、混沌战神……我们都曾是某个时代的最强者，但最终都逃不过陨落、转世、再陨落的宿命。而你这一世，因为某种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变数，拥有了同时容纳多种本源的能力。这是万古未有的契机。”
光团的光芒开始渗入江澈眉心。
“接受我们，你将成为真正的‘万法归宗’，有望突破造化，踏入道衍，甚至……触摸那个传中的境界。但代价是……你将背负我们所有的因果、所有的恩怨、所有的宿命。”
江澈感到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识海:
冥王殿中万魂朝拜的威严……
冰璃在怀中渐渐冰冷的绝望……
与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签订的古老盟约……
还迎…一个模糊的预言，关于“五界王重聚之日，便是地重开之时”……
信息太多，太庞大，他的识海如被撕裂般剧痛。
“不……”他咬牙，试图抵抗，“我只是江澈……我只是想保护身边的人……我不想背负这些……”
“已经晚了。”光团的声音带着悲悯，“从你出生那一刻起，因果就已注定。你不接受，宿命也会找上你。囚殿追杀你，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你‘是’什么。”
光团完全融入他眉心。
江澈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周身爆发出九色光华！那光华冲破了幻境，冲破了镇灵石，甚至隐隐撼动了金猊圣丘的结界！
圣丘外，百里处。
瘦高男子三人同时吐血倒地！他们惊骇地望向圣丘方向，只见一道九色光柱冲而起，光柱中隐约可见九道威严的身影时隐时现！
“那、那是……”左侧灰袍人声音颤抖，“传中五界王的气息？！还有其他几位上古大能……这怎么可能……”
“快！快传讯给殿主！”瘦高男子嘶声道，“江澈不是普通的混沌容器……他是……他是上古大能转世！而且不止一个！”
而圣丘内，金毛吼猊已站起，金色瞳孔中满是震撼与恍然。
“原来如此……难怪他能引动九重幻境最深层的‘真我试炼’……原来他体内，沉睡着不止一位上古存在的印记……”
它看向光柱中央的江澈，眼中闪过决断:“罢了。既然让老夫遇上，便是数。子，这一世，老夫助你一程！”
它仰长啸，周身金毛根根竖起，额前独角爆发出璀璨金光！金光汇入九色光柱，温柔地包裹住江澈，帮他稳固那些暴走的记忆与力量。
许久，光柱渐渐收敛。
江澈缓缓从空中落下，重新站在镇灵石上。他睁开眼，眼中九色光华一闪而逝，最终归于平静。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些记忆碎片虽然还未完全消化，但已经在他识海中扎根。那些因果、那些宿命、那些前世今生的纠葛……都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第四重幻境，通过。”金毛吼猊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江澈，你已窥见真我。现在，你该做出选择了——是接受这一切，背负宿命前行；还是斩断因果，只做这一世的江澈？”
江澈站在镇灵石上，望向圣丘之外，望向苏芸和璃幽所在的方向，望向遥远的云荒，望向那个封印着阿涟最后气息的三元晶。
许久，他轻声:
“我就是江澈。这一世的江澈。至于前世是谁，来世如何……那不是我该现在考虑的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坚定:“我现在要做的，是治好璃幽的伤，是找到复活阿涟的方法，是保护苏芸，是向囚殿讨还血债。至于那些上古因果……等它们找上门时，再吧。”
金毛吼猊沉默了。
片刻后，它缓缓点头。
“好。那便……如你所愿。”
镇灵石突然爆发出耀眼的乳白色光华，将江澈完全笼罩。光华之中，金猊圣丘积蓄万年的灵韵开始疯狂涌入他体内，与他刚刚觉醒的那些上古印记共鸣、融合……
真正的金猊仙身，开始铸就。
而圣丘外，那道九色光柱虽然已经消散，但它所引发的波澜，却刚刚开始扩散。
囚殿深处，某个古老的存在睁开了眼。
“找到他了……”
“这一世……必须得到他……”
与此同时，中土神洲其他几个隐秘之地，也都有古老的气息苏醒。
“冥王印记……”
“帝星转世……”
“战魂重燃……”
“这一……终于来了……”
一场席卷整个修行界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这一切的中心——江澈，此刻正闭目接受着金猊仙身的最后铸炼。
他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在幻境中的选择，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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