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续下了三，成都的空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不会放晴。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我内心的腐朽气息如出一辙。
雪萍关店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相关事宜。
我看着她平静地联系中介、处理存货、安抚员工，整个过程冷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对经营多年心血的不舍，反而带着一种清除障碍般的决绝。
“这家店啊，当初就是为了离你近才开的。”她某晚上整理着咖啡馆的账本，轻描淡写地对我，“现在想想，还是把你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心。家里这么大，妈妈可以把你照姑更好。”
我沉默地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意味着，我白在公司那点可怜的、看似独立的喘息空间，也将被剥夺。她的“爱”像一种具有强粘合性的液体，正一点点填满我生活中所有的缝隙。
公司里，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与林所在的部门合作的那个项目还在继续，但我已修炼出一种“真空”状态。线上会议，我全程开启静音，只打字交流；线下必要碰头，我眼神绝不与她对视，发言简短精确如机器。林几次试图用工作邮件询问一些边缘问题，语气带着心翼翼的试探，我都用最官方的口吻回复，不给任何延伸话题的可能。
我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彻底缩回了壳里，并且用水泥封死了入口。
唯一残存的叛逆，是那部藏在公文包夹层深处的秘密手机。我始终没有扔掉它，尽管它早已形同虚设。有时深夜，我会把它拿出来，不开机，只是摩挲着那冰冷的塑料外壳，仿佛它能给我一丝虚幻的力量。它是我内心尚未完全投降的证据，一个沉默的共犯。
一个周五下午，雪萍告诉我，咖啡馆的转让手续基本办妥了，周末是最后清场，她要去待一整。“凡，你要不要来陪妈妈最后看看？那里也有很多你的回忆呢。”她发出邀请，眼神里却分明是试探。
我找了个借口拒绝：“妈，我周末要……在家赶那份您知道的‘线上会议’需要的报告。”我刻意强调了“在家”。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几秒，然后笑了：“也好。那你安心工作。妈妈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周六，整个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荡，寂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窒息。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雪萍在处理完咖啡馆这个“外部据点”后，下一步，必然是对我生活空间的进一步渗透和掌控。
我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忽然，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我猛地拉开公文包，掏出了那部秘密手机。开机，屏幕亮起，没有任何新信息，只有林那个已被拉黑的号码，像一道黯淡的伤疤。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手机里自带的、极其简陋的录音功能。我看着那个的红色录音键，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记录。记录下这一切，记录下雪萍的言行，记录下我这扭曲的生活。也许将来有一，这会成为我寻求解脱的证据，或者，只是留给这个世界的一个真相。
我按下录音键，将手机心地藏在了书架上两本厚重词典的夹缝里，镜头刚好对准房间门口。然后，我回到电脑前，心脏狂跳，像个布置好陷阱等待猎物的猎人，虽然我才是那个真正的猎物。
下午四点左右，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雪萍回来了。比预计的早很多。
我立刻正襟危坐，假装专注地盯着屏幕。她走进来，手里果然拎着食盒，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有种……完成某种大事后的亢奋。
“凡，工作顺利吗？”她放下食盒，很自然地走到我身边，手搭在我的椅背上，俯身看向我的电脑屏幕。屏幕上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文档。
“还……还校”我身体僵硬。
她的目光并没有在屏幕上停留太久，而是缓缓扫过我的书桌，掠过我的书架，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感，让我几乎要崩溃。
“咖啡馆……都处理好了？”我试图转移话题，声音干涩。
“嗯，都好了。”她直起身，语气轻松，“从此以后，妈妈就有更多时间陪你了。”她着，走到书架前，看似随意地抽出一本书翻看着。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眼睛死死盯着她那只离藏手机位置仅有几厘米的手。她能发现吗？那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装置？
万幸，她只是翻了翻书，就又放了回去。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书架，面向我，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温柔，却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容。
“凡，妈妈今在咖啡馆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玩意儿。”她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的、黑色的、纽扣般的物体。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那是一个微型定位器！看型号和磨损程度，绝不是新买的！它曾经被放在哪里？我的包里？衣服上？还是……那部已经被“处理”掉的旧手机里？
雪萍把玩着那个定位器，像把玩一件精致的玩具，语气带着一种真的残忍：“你看，科技真发达，这么个东西，就能让妈妈随时知道我的凡在哪里，是不是很安全？”她抬起眼，看着我惨白的脸，笑容加深，“不过现在不用啦。咖啡馆关了，妈妈以后都能看着你，用不着这个东西了。”
她顿了顿，向前一步，将那个冰冷的定位器轻轻放在我的书桌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然后，她俯下身，双手撑在我的椅子扶手上，将我圈禁在她的气息范围内，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诛心：
“所以，凡……”
“你藏在词典后面的那个手机……是不是也可以……‘处理’掉了？”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我所有自以为隐秘的反抗和挣扎，在她眼里，不过是跳梁丑的拙劣表演！那个秘密手机，那个录音计划，简直可笑至极！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雪萍伸出手，并非去拿那个手机，而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包容”一切的“爱意”：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你买回它的第一，妈妈就知道了。”
“妈妈没有戳穿你，是想看看，我的凡到底想用这个玩具做什么。是想联系谁吗？还是……只是想有一点自己的秘密？”
她的手指滑到我的脸颊，冰凉一片。
“可是凡，在妈妈面前，你不该有秘密的。”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是最亲密的母子，我们应该共享一切，不是吗？”
她直起身，指了指书架的方向：“去，自己把它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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