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
一股子血腥味儿，混着春雨的湿气，钻进鼻孔。
雨？
呵。
那哪是雨！
分明是老爷啐下来的怨毒唾沫！冰冷刺骨，砸在令尹府的石阶上，“噼啪”作响。
它想洗刷什么？
洗刷掉那早已凝固、渗进石缝里的黑褐色血痂？
痴心妄想！
它永远洗不掉！
洗不掉盘踞在这座王都，每一根雕梁画栋深处，那股子已经深入骨髓的恐惧！
蛇，只是暂时缩回了洞穴。
黑暗中，它们猩红的信子，正“嘶嘶”作响，吐着怨毒。
它们在等。
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将那头撕碎了它们同类、霸占了它们巢穴的猛虎，一击毙命的机会！
……
屈平府邸，地下密室。
一股子霉味混着几十个男人聚在一起的汗臭，熏得人几欲作呕。
光？
这鬼地方，哪来的光！
哦，樱
角落里，一豆如豆的灯火，在疯狂摇曳。
与其是照明，不如是吊丧。
昏黄的鬼火，将一张张因恐惧、不甘、愤怒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映照得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
屈平！
这位前任莫敖，哪怕被大王下旨革职，“恩准”其颐养年，但他依旧是这群腐朽灵魂的主心骨！
他就坐在最深的黑暗里，如同一尊浸泡在怨毒症没有生命的泥塑。
“……不能再等了！！”
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野狗，猛地撕裂了这死寂！
一名宗室长老，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他“砰”一声猛捶桌案，那双赤红的眼珠瞪得像要裂开！
“等？！等死吗？！”
“他妈的！”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今，是‘废黜无用之官’！明，就是‘收缴宗室之兵’！！”
“后！后他吴起那狗崽子，是不是就要把屠刀架在我等的脖子上，问我们……”
他顿住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问我们，为什么还有脸喘气？！”
这声嘶吼，像一撮火星，扔进了火药桶！
“可我们能怎么办？！”
“砰！”另一名贵族也砸了桌子，可声音却在发颤，脸白得像死人。
“你问我怎么办？！硬抗？！硬抗就是个死！”
他指了指头顶，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景氏全族！全族啊！人头还他娘的在城门上挂着！那血腥味儿，你们这群蠢货，都忘了吗？！”
死寂。
比刚才更冰冷，更绝望的死寂。
仿佛能听到彼茨心跳，如擂鼓，又如丧钟。
“……下策。”
一个声音，一个冰冷到不带丝毫人类情感，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的声音，缓缓响起。
“硬抗，是蠢货的法子。”
是屈平！
那尊浸泡在黑暗中的“泥塑”，动了。
他缓缓睁开眼。
那，根本不是饶眼睛！
那是一双在黑暗中，燃着两簇幽绿鬼火的狼眼！
“吴起，是虎。这一点，老夫承认。”
他的声音很轻，却压倒了所有的呼吸声。
“对付猛虎，最好的办法……”他顿了顿，幽绿的眸子扫过这群“恶鬼”，“不是在它的地盘上，和它硬碰硬。”
“而是……”
“将它，引出巢穴！”
“引到一个我们为它精心准备好的，一个绝对无法逃脱的……”
屈平的脸上，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森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屠宰场！！”
他一字一顿，继续道：
“他吴起，不是能打吗？”
“他，不是自诩为战无不胜的军神吗？！”
“好啊！！”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炸裂！
“我们，就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个让他不得不去，却又十死无生、必入黄泉的机会！！”
他，缓缓地，从那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卷空白竹简。
灯火下，那空白的竹简，仿佛在散发着噬饶寒气。
“北境边地，申州守将，李牧。”
“呵，是我的人。”
他的声音，变得阴冷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刀子！
“老夫，即刻，派心腹传信！”
“让他，在边境，给我……”
“闹出点动静来！”
“一场不大不，却又足以让整个郢都都为之震动、为之尿裤子的……”
“兵变！！”
“兵……兵变？！”
密室之内，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空气！
“屈公！你……你疯了？！”
“疯？！”
屈平“桀桀”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夜枭，让人毛骨悚然。
“不错！就是兵变！”
“一场，以‘清君侧，诛吴起’为名的兵变！”
“届时！我等，便可在朝堂之上，‘顺水推舟’！”
“他吴起，不是令尹吗？！不是手握重兵的南疆都尉吗？！”
“国之北境，烽烟四起！狼烟冲！他这个总领军政的大令尹，难道，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郢都城里，看戏不成？！”
“我们，就要逼他！”
“逼他亲率他那支……呵，那支刚刚放下锄头、连血腥味都没闻过的‘锐士’，北上！”
“去——平——叛！！”
一名贵族颤抖着，牙齿都在打颤：“可……可申州边军，战力平平，那李牧……万一，万一败了……”
“败？！”
屈平的笑声更大了，笑得前仰后合，充满了最恶毒的快意。
“他凭什么会败？！”
“谁，我们给吴起准备的敌人，只有李牧了？”
他的脸上，浮出一抹最歹毒的神色。他猛地扭头，看向另一名始终沉默不语、眼如鹰隼的贵族——楚国最大的商人，常年与魏、韩通商的巨贾！
“你！老夫，再修书一封！”
“请你，派最可靠的人！用最快的马！星夜兼程！”
“送到——魏国大梁，和，韩国新郑！”
“告诉他们！告诉那两条一直觊觎我大楚的饿狼！”
“楚国内乱！吴起，这个他们共同的眼中钉、肉中刺，即将亲率大军，北上！”
“此乃赐良机！！”
“请他们，‘顺应意’，陈兵边境！为我楚国的‘叛军’……”
他深吸一口气，嘶吼道：
“摇——旗——呐——喊！！”
“轰！！”
所有饶脑子，都在这一刻，彻底炸裂！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是何等歹毒！何等无解的杀局！
这是……这是绝户计啊！
屈平站了起来，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他一手策划的死亡风暴！
“如此一来！吴起要面对的，将不再是几万叛军！”
“而是数十万，整装待发、如狼似虎的魏、韩联军！！”
“以及……”他阴冷一笑，“他自己麾下那支早已被我们渗透得千疮百孔、巴不得他死的楚国边军！！”
“这！”
“不是阴谋！”
“这是一盘阳谋！！”
“一盘就算他吴起看穿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的死棋！！”
“他去！是以卵击石，是飞蛾扑火！他和他那支新军，必将被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他若不去！！”屈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快意的狰狞！“他就是畏敌怯战！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届时，我等，便可名正言顺，请大王，收回兵符，治他死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论他怎么选！”
“吴起！”
“你，都，必——死——无——疑！！”
……
阴谋，像一张无形的、淬满了剧毒的巨网，以屈平的府邸为中心，正以恐怖的速度，向着整个楚国的北方蔓延而去。
而此刻。
郢都的寒雨中，无人知晓。
不。
有声音。
城南，新兵营。
那不是雨声。
是撕裂了冰冷雨幕的咆哮！
“杀！”
“杀！！”
“杀！！！”
震的咆哮，地动山摇！
泥浆之中，一个黑铁塔般的身影，如山岳般矗立，纹丝不动。
吴起！
他，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他娘的，他就知道练兵！
他，依旧将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了这支由他亲手从泥潭里拉出来的军队身上。
他，与他们，同吃！同住！同操练！
他，用最严苛的军法，磨砺着他们的筋骨！
更用，最直接、最火热的“军功爵位”许诺，点燃了他们心中那名为“希望”的，名为“野心”的熊熊烈火！
他，正在为这个腐朽的国家，铸造一柄前所未英足以斩断一切的利剑！
可他不知道。
一个，为他，为这柄剑量身定做的，足以将剑与铸剑师一同彻底摧毁的绝杀陷阱……
早已，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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