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指从地上那道铅笔线抬起来时，鞋尖还沾着点灰。他没拍，也没抖，就这么走进了施工区。李国强正蹲在坡道口跟工头比划手势，看见他过来，立马站起身，手里的安全帽一甩：“你真打算今就把节奏拉满？”
“不是我打算，是得这么做。”陈砚舟把蓝笔记翻到新的一页，笔尖点零，“监理签了字，进度不能卡在执行上。你现在去把各班组负责人叫来，十分钟，门口集合。”
李国强咧嘴一笑：“行，我这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大学生老板的晨会style。”
十分钟后，五个人站在临时围挡边，头顶是还没封顶的阳光，脚下是刚铺完的防滑地砖。陈砚舟没废话，直接翻开笔记念：“昨三个问题——东墙接缝不平、电线预埋偏位三公分、防水层收边仓促。今上午必须整改完毕，拍照发群。下午两点前我没收到反馈，就当没做。”
工头皱眉：“陈工，这活儿得挨个查，哪能这么赶？”
“我不赶工期，我赶标准。”陈砚舟合上本子，“你们每改一处，居民都能看得到。我不想让他们某搬进来，发现连墙角都没对齐。”
张慧这时候提着包从大厅出来，听见这话，顺口接了一句：“我已经在群里发通知了，明起安排居民代表轮流来参观，顺便打分。”
“打分？”泥工老王一愣。
“对，打分。”她笑，“满分十分，你们要是被评低于八分，我就在公告栏贴‘本周施工红黑榜’。”
一群人顿时炸了锅。有人喊冤，有人笑骂，还有缺场掏出手机翻相册：“把我昨补的那面墙拍了照，赶紧给我加上！”
陈砚舟没笑，但眼角微动。他知道，这群人开始在意“脸面”了，那就不会轻易糊弄。
晨会散了，他转身往结构区走，李国强跟上来：“你还真让他们打分？不怕惹麻烦？”
“怕什么？”陈砚舟边走边，“工人想争口气，居民想参与建设，咱们正好搭个台子。再——”他顿了顿，“谁干活不想要句好话？”
李国强挠头：“我还以为你会搞罚款制度。”
“罚多了，人心就冷了。奖一句，劲儿能多干半。”
到了中午，太阳正晒，施工声却没停。陈砚舟拎着几瓶冰水走进工人休息棚，里面坐着七八个正啃盒饭的汉子。他没站着话，直接搬了个水泥墩坐下，递出水：“辛苦了。”
钢筋班的老赵接过水，拧开灌了一大口：“陈工，图纸能不能再清楚点？昨儿我们绑错了两根筋，拆都拆得心疼。”
“是我没考虑到现场识图难度。”陈砚舟点头，“下午就会贴新版工序卡，每个区都有简化图和手绘明。另外——”他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以后谁有建议，可以直接写在这张表上，凡被采纳的，奖励五十到两百，名字上墙。”
“真的假的？”旁边一个年轻伙抬头。
“真的。”陈砚舟把纸贴在棚子墙上，“第一个建议已经落地了——泥工组老周早上，先浇柱子再浇梁能省两时，我让施工组改了顺序。”
老周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我随口一啊！”
“随口得对，也是本事。”陈砚舟站起身，“咱们这项目，不靠一个人撑，靠大家一起盯。”
走出棚子时，李国强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新打印的工序卡：“你这是把工地变课堂了。”
“不是课堂，是擂台。”陈砚舟把笔夹回本子，“谁打得漂亮，谁就赢。”
下午三点，张慧跑来汇报：“居民监督团第一批名单定了，六个人，最老的七十三，最的四十五，全是常来的。”
“挺好。”陈砚舟点头，“明带他们转一圈，重点看阅读角新位置和无障碍通道。”
“有个老太太问，能不能在活动室门口种点花？她以前住平房，门口总有茉莉香。”
“可以。”陈砚舟记下，“找物业协调一块绿化带，种耐阴的，别影响通校”
“你还真答应？”张慧挑眉。
“人家住这儿，想闻点花香，不过分吧？”他抬头看了眼正在安装扶手的工人，“我们盖的是房子，他们要的是日子。”
傍晚六点，施工声渐弱，但没停。陈砚舟站在老年活动中心的地基旁，用手电照着钢筋网格。间距均匀，绑扎牢固，一根都没错。
“第七区基础完成，无瑕疵。”他在蓝笔记上写下这一行，抬头问施工组长，“明混凝土能按时进场？”
“早上七点前到。”
“好。验收单晚上般前交我。”
李国强这时走过来，手里拿着当日整改反馈的照片：“全齐了，连东墙那道缝都补得看不出痕迹。”
“发群里。”陈砚舟把本子收进包，“再加一句：今日所有建议采纳情况已公示，合理化建议奖首位获得者——泥工周建国，奖金二百，明日发放。”
“你这管理搞得跟选秀似的。”李国强笑。
“那就让他们抢着上台。”陈砚舟走向临时办公室，“口碑不是吹出来的，是一锤一钉敲出来的。”
办公室里，张慧正整理明的参观流程。见他进来，抬头问：“居民提了个新想法——能不能在儿童陪护角装个书架？家长等孩子放学能看看书。”
“装。”陈砚舟脱下外套搭在椅背，“尺寸别太大，别挡通道。预算走零星采购项。”
“你不问问钱够不够？”
“够。”他打开电脑，“只要不超总控，调整随时能做。”
“林建峰那边还没回信。”
“我知道。”他敲着键盘，“但我们不能等钱来了才做事。节奏一旦断，人心就散。”
张慧盯着他看了两秒：“你倒是稳得住。”
“不是稳，是明白什么时候该踩油门。”他调出进度表，“现在材料到位，气晴好，工人状态在线，不往前冲，才是浪费机会。”
李国强探头进来：“施工组今晚加班，要把南区墙体砌完。”
“准了。”陈砚舟点头，“夜班补贴按双倍算，安全措施必须到位。”
“你就不怕太快了，显得我们在赶工？”张慧皱眉，“万一被人质量不行呢？”
“那就用更严的标准堵住嘴。”他站起身，抓起安全帽，“走，再去巡一遍。”
三人再次走进工地。夕阳斜照，金属脚手架拉出长长的影子。陈砚舟逐一检查隐蔽工程标记，确认防水膜铺设完整，电线套管密封良好。
在儿童活动区，他停下脚步。地面刚做完找平，光滑平整。他蹲下，手指轻轻划过表面，没留下任何划痕。
“不错。”他低声。
李国强在他身后嘀咕：“你这手快成检测仪了。”
“手感比仪器诚实。”陈砚舟站起身，“有些事，眼睛看不见，手能摸出来。”
最后一站是材料堆放区。钢管码得整齐，水泥袋垒成方阵，角落还贴了标识牌：A区专用，b区禁用。
“谁贴的？”他问。
“我让助理弄的。”张慧，“按区域分类，避免拿错。”
“很好。”他点头，“明开始，所有材料进场前拍照登记，谁负责谁签字。”
回到办公室已是六点四十分。助理把当的问题清单交上来，一共七项，已全部闭环。陈砚舟翻完，盖上章，递回去归档。
他坐回椅子，脱下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蓝笔夹在笔记本里。墙上挂着的施工进度图上，红线稳步前移，距离原定节点只差十二。
他盯着那条线看了一会儿，拿起笔，在最新日期下写了一行字：快而不乱，稳中求进。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国强探头：“施工组刚报，南区墙体封顶了。”
“知道了。”陈砚舟合上本子，“让他们收工，明早再来。”
“你不走？”
“再待会儿。”他看向窗外，“等最后一车渣土运出去。”
远处，一辆绿色渣土车正缓缓驶出工地大门，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沉闷的声响。驾驶室车窗摇下，司机冲岗亭比了个oK的手势。
陈砚舟点点头，目光落回进度图。
红线停在第88的位置，像一把尺子，量着时间，也量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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