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薇的听雨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她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双肘支着桌面，手托着腮，眼神空落落的，望着院角那棵歪脖子树出神。
沉香端着刚沏好的龙井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她手边：“姐，喝点茶吧”。
杜若薇看了一眼没应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雕花。
檀香抱着那摞画像跟进来，愁眉苦脸地把画轴在八仙桌上铺开，又往榻上摆，最后连梳妆台都占了半。一张张年轻公子的面容在她眼前铺开，有的眉清目秀，有的浓眉大眼，有的留着山羊胡，看着倒比她爹还老成。
“姐，夫人了，您得一张一张看仔细了，万一就有喜欢的呢”，檀香拿起最上面一张，是个穿宝蓝锦袍的公子，“这张是新科探花郎，人长得英俊潇洒，听诗做得也是极好的，您瞧瞧？”
杜若薇眼皮都没抬。
“那这张呢？”
檀香又换了一张，画上的公子挎着弓箭，看着英气勃勃，“这是镇国将军的儿子，武艺高强，去年还立了战功呢。”
“我还能跟他去战场上打仗不成”。
杜若薇嘟囔着，目光依旧黏在院外的歪脖子树上。
她想起今早溜出去时，在放榜的地方见到的夜少繁，瞧着倒是有几分活人味。
沉香见她实在没心思，偷偷跟檀香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要不……咱先收一部分起来？等夫人问起，就姐正在看？”
檀香刚要点头，就听杜若薇突然开口：“都铺开吧，省得娘又来耳边啰嗦。”
她终于转过头，目光扫过满屋子的画像，像在看一堆没什么分别的字画。
沉香赶紧递过一张，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画上人嘴角噙着笑，眼神却透着股算计，她皱了皱眉：“这张不要，看着像只狐狸成了精”。
“快拿走，拿走”，再看一眼都要眼睛疼。
檀香把画像一张张铺开，杜若薇坐到了软榻上，手里转着支玉簪，就当打发打发时间了。
“姐，您看这张，年岁与您差不多，定能聊得来”，檀香心翼翼地递上画像。
杜若薇扫了一眼，嗤笑一声：“这眉毛拧得像打了结，一看就是个爱计较的，嫁过去怕是连买根头绳都要查账，拿走，拿走”。
檀香赶紧换了一张：“那这位呢？父亲是礼部侍郎，听脾气极好。”
画像上的公子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和气。
杜若薇却摇头：“好得过了头，那就是软柿子呗，没点筋骨的男人。将来遇事准保缩在人后面，我可不要当他的靠山。将来还要指望我处处替他出头来保护他，我是嫁人又不是收干儿子”。
“拿走，拿走，下一位”。
沉香在一旁帮腔：“姐得是，男子总得有几分担当才好。”
“那这个呢？镇国公府的公子，骑射功夫撩，一看就很有安全副，檀香又递上一张，画上的年轻公子跨着骏马，英气逼人。
杜若薇却皱起眉：“眼睛太突，眼珠子瞪那么大，像庙里的判官，一脸凶相。保不齐有爱动手的毛病，我可不想提心吊胆过日子”。
檀香又举起下一张，画中人身形富态，穿着锦袍，看着颇有家底。
“姐，这个呢”？
“这肚子，比我娘怀我的时候还大”，她撇撇嘴，“一看就是平日里花酒地，好吃懒做，没福气的相。日子久了，指不定要败光家产”。
“你姐我可没想着靠嫁妆贴补夫家过日子，拿走拿走”。
檀香手里的画像越来越少，额角都急出了薄汗。
她家这位姐的嘴，那是跟淬了毒一样，比茶楼的书先生还厉害，句句都戳在人家肺管子上。
得亏这屋里现在只有她们三人，要是在外头大言不惭，指不定要被缺面暴打成肉泥。
檀香叹了口气，继续拿画像，夫人安排的这个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呀。
她现在脑瓜子哇哇的，全是拿走拿走，魔音绕耳。
“这个脸太宽，像块门板，看着就笨，他往那一站，后面的人都能被他挡死”。
“还有这个颧骨太高，一副克妻样，绝对不行，我命还要不要了”。
“这个也不行，眼距太近，像个斗鸡眼似的，那鼻子都没地方长了，下巴也挤丢了，太影响下一代孩子的颜值，我可不想每一睁眼床上有个丑相公，边上还有一堆丑孩子管我叫娘，快拿走，拿走”。
“这个下巴太尖，嘴唇薄，一看就薄情，负心汉我不要，你姐我懒得整给洒教妾，管教庶子庶女”。
“通通都拿走”。
“你确定这是我爹娘精挑细选，给我找来的？不是那些媒婆那里胡乱搜罗来的”？
全是些魑魅魍魉。
杜若薇一张接一张地点评，没一张能逃过她的火眼。
檀香磕磕巴巴，声音都带了颤：“姐，这真是挑选出来的，那上不得台面的早就被夫人撤下去了，要不，您再瞧瞧？”
檀香又递过一张，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姐，这是……”
还没等她完， 杜若薇摇摇头，“太凶了，那胡子都能当面具了，我都分不清他脸长在哪，跟他句话还要扒开头发找一找他是正对着我还是背对着我”。
“这个太死板，那死鱼眼就像在湖里刚捞上来的，不要”。
“这个也不行，太骚包，穿的跟个花孔雀似的，走出去人家都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我是跟他做夫妻还是跟他做姐妹呢”？
最后还剩下几张，画的是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书生，眉眼干净，看着倒有几分温润。
杜若薇的目光在上面停了停。
檀香赶紧：“这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这个长得总还行吧”？
“马马虎虎吧”，杜若薇勾唇。
“这人叫夜少繁，今年十九岁，比姐大了四五岁，年纪倒是正好”。
杜若薇挑了挑眉，“这画像上的人叫夜少繁啊”。
檀香见姐好像有点兴趣，立即疯狂点头，开始解：“是啊，是啊，还挺厉害的呢，二甲进士”。
杜若薇拿起画像，指尖轻轻抚过画上人清瘦的脸颊。
画得倒是有六分像，只是没他本人那么好看。
她想起他在榜下被一群妇人们围住抢着亲时，尴尬脸红想逃走，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沉香和檀香面面相觑，不知道姐突然笑什么。
杜若薇把画像往桌上一放，下巴微扬：“这张暂且留下观察吧。”
檀香眼睛一亮：“姐是看上了这位公子吗？要不要奴婢去回禀了夫人”？
杜若薇赶紧摆手，脸颊有点热，“别急着去回禀，先等等，我就是觉得他看着有几分顺眼。先放这儿，我再想想。”
她重新坐回窗边，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画像上，给那个青衫书生的衣角镀上了一层金边。
沉香和檀香悄悄收拾起其他画像，心里都松了口气，总算有一张能入姐的眼了。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杜若薇托着腮，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她现在要想想明要从哪儿溜出去才更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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