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扎染坊的一”剪成视频时，林墨的手指在鼠标上悬了三。
素材堆在电脑里像座山：阿婆染布时搅动染料的波纹，奶奶捏着棉线的枯瘦指尖，阳光下晾晒的蓝白染布在风里翻动的弧度，还有那段《布语》录音里奶奶与棉布的对话……林墨反复剪辑，删掉了三次片头，改了五版背景音乐，最后只留下最朴素的画面：清晨的染坊飘起炊烟，正午的染缸泛着蓝光，傍晚的晒架铺满蓝白相间的布，像片倒悬的空。
视频不长，只有七分二十秒，没有花哨的转场，没有醒目的字幕，背景音乐用的是扎染坊老座钟的滴答声，混着奶奶拆线的轻响——林墨觉得，任何配乐都比不上这些最本真的声音。
发布前夜，林墨在房车的桌前坐了半夜。他点开视频平台的发布页，输入标题“扎染坊的蓝”，简介里只写了“一块布的脾气”，却迟迟不敢点“确认发布”。
“不过是段普通的记录，没人会在意的。”他对着屏幕自言自语，指尖却像粘了胶水，怎么也按不下去。这些在评论区看到的质疑突然涌上来——“拍这些有什么意义”“画面模糊还敢发出来”“博眼球的新方式？”，像石子敲打着心湖。
他想起刚开账号时，发过一段古村晨雾的视频，播放量只有237，还有人留言“手抖得像帕金森”；想起上次发灯塔老饶故事，被人吐槽“节奏太慢，看得犯困”。那些细碎的负面评价，像扎染时没扎紧的线，总在不经意间渗进心里，染出不安的蓝。
“要不，先发给阿月看看？”林墨点开微信，把视频发给阿月，附带消息：“有点普通，你觉得能发吗？”
阿月的回复来得很快，带着个笑脸表情：“奶奶，‘布染出来总要见见太阳，好不好看，让风评评理’。”
这句话像块投入湖心的石头，突然让林墨定了神。他想起奶奶对着棉布的“别害羞”，想起自己记录这些画面的初衷——不是为了流量，不是为零赞，只是想把扎染坊的温柔，把那些“布的脾气”，分享给同样愿意慢下来的人。
凌晨三点，林墨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布”键。
屏幕弹出“发布成功”的提示时，他关掉电脑，裹紧毯子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帘缝隙透进的月光在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晒架上飘动的染布。他忍不住摸出手机，点开视频页面——播放量停留在“1”（自己的预览），评论区空空如也。
“果然没人看。”林墨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强迫自己闭眼。
迷迷糊糊间，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棉布，在染缸里浮浮沉沉，听见奶奶的声音从水面传来：“别怕，蓝颜色会慢慢抱住你……”
清晨六点，林墨被手机震动吵醒。他闭着眼摸过手机，解锁后愣住了——视频播放量已经涨到3278，评论区堆了几十条留言：
“奶奶跟布话的时候，我眼泪突然掉下来了……我奶奶也总对着老物件自言自语，以前觉得好笑，现在她走了，才懂那是舍不得丢的念想。”
“这蓝白配色太治愈了，像把夏的烦躁都染成了清凉。”
“求问地址！下个月去云南，想亲手扎块布！”
“最后那段录音里的‘这块布性子烈’，突然想起我家老爷子，总‘这把壶认生，得泡才肯出味道’……原来老一辈的浪漫都藏在这些絮语里。”
林墨翻着评论，指尖突然有些发烫。他点开阿月的微信，发了条消息：“风，布很好看。”
窗外的朝阳刚好爬上房车的顶窗，把染坊的蓝，把那些忐忑的、犹豫的、最终勇敢按下“发布”的瞬间，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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