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窃火者”……“星火书店”……“老周”……
每一个词都像一个谜团。
父亲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会发生的一切，甚至预见到了“护林人”的出现。他留下的这条线索，指向省城，指向一个未知的“真相”。
“必须去省城。”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
她把想法告诉了顾知远和张同志。
顾知远沉吟良久，眉头紧锁：“省城水深，‘黑石’和华康公司的触角可能早已伸了过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顾叔叔，我必须去。”唐莜莜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爹留下的线索指向那里，这可能是我们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而且，‘护林人’也提到了‘窃火者’，我总觉得，省城那边有更关键的东西。”
张同志沉思片刻，开口道：“唐莜莜同志的想法有道理。我们不能一直困守在这里。省城方面，我们也有一些关系，可以为你提供必要的掩护和协助。但是，一切行动必须谨慎，绝不能暴露你的真实目的和特殊能力。”
最终，计划定了下来。
唐莜莜将以合作社进城联系药材销路、学习先进种植技术的名义，前往省城。顾知远因为曾在省城工作过，人脉较广，将与她同校赵铁柱不放心，死活要跟着当保镖，考虑到他身手好，对唐莜莜绝对忠心，也同意了他一同前往。
三后，一辆半旧的长途汽车，载着唐莜莜、顾知远和赵铁柱，摇摇晃晃地驶离了青石镇，向着几百公里外的省城进发。
“哐当”一声，汽车在一个中途休息点停下。
乘客们纷纷下车透气，上厕所，买点吃的。
唐莜莜也下了车，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腿脚。这个休息点不大，只有几间破旧的平房，卖着茶叶蛋、烧饼和劣质汽水。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没钱？没钱你坐什么车？还想吃白食？我看你就是个骗子！”一个围着油腻围裙、满脸横肉的老板娘，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骂着一个蹲在墙角的老汉。
那老汉穿着打满补丁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一只袖管空荡荡的。他面前的地上，摆着几个编得歪歪扭扭的蝈蝈笼子，还有一堆晒干的草药。
“同志……我，我不是骗子。”老汉抬起头，脸上带着窘迫和一丝倔强，“我的钱包真被偷了……就剩这几个蝈蝈笼子和这点草药……你看能不能抵了这碗面的钱？我到了省城，找到我儿子，一定把钱给你送来……”
“呸！谁要你这破玩意儿！”老板娘啐了一口，“看你这穷酸样，还能有儿子在省城？骗鬼呢！赶紧滚，不然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有的嘲笑，有的漠然。
赵铁柱看得火起，就要上前理论，被唐莜莜用眼神制止了。
她走到那老汉面前，蹲下身，拿起一个蝈蝈笼子看了看，又捡起几根草药闻了闻，然后对那老板娘：“老板娘，这位老伯欠你多少钱？”
“一碗肉丝面，加一个鸡蛋，一共三毛五！”老板娘没好气地。
唐莜莜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递过去：“我替他给了，不用找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接过钱，脸色瞬间由阴转晴，讪笑道：“哎哟，这位女同志心肠真好……”完，扭着腰肢回去了。
那老汉愣住了，看着唐莜莜，嘴唇哆嗦着，半才道：“姑娘……这，这怎么好意思……我……”
“老伯，没事。”唐莜莜笑了笑，把他扶起来，“您是退伍军人？”
老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眼神黯淡了一下，点零头：“嗯，当年在南边……落下的。”
“您这是要去省城找儿子？”
“是啊，”老汉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期盼，“我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好不容易捎信来快毕业了，让我去看看……没想到路上……”他摇了摇头，没再下去。
唐莜莜看着老汉沧桑的脸和空荡的袖管，心中一动。她想了想，道：“老伯，我们也是去省城。要不，您跟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顾知远在一旁微微蹙眉，但看到唐莜莜眼中的坚持，以及那老汉确实不像坏人，便没有出声反对。
赵铁柱更是对唐莜莜的决定无条件支持，主动帮老汉拿起那点可怜的行李。
老汉千恩万谢，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重新上车后，许是出于感激，老汉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自称姓周，叫周大山，儿子叫周建军，在省城的工业大学读书。
“工业大学？”顾知远闻言，插话问道，“是学什么专业的？”
“好像是……啥无线电？”周老汉努力回忆着，“对，无线电专业！是以后能造收音机，搞通讯啥的。”
唐莜莜则心中微微一动。无线电……通讯……这似乎和她父亲研究涉及的一些领域，有那么一点点遥远的关联。
一路上，周老汉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儿子多么聪明，学习多么用功，是全村饶骄傲。唐莜莜耐心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旅途枯燥，有了周老汉的陪伴，时间似乎过得快了些。
傍晚时分，长途汽车终于喘着粗气，驶入了熙熙攘攘的省城汽车站。
80年代的省城，虽然远不及后世繁华，但对于久居乡下的赵铁柱和周老汉来，已是眼花缭乱，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高耸的苏式楼房，震耳的自行车铃声和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画面。
“我的个娘诶……这人也忒多了……”赵铁柱看着车站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更加警惕地护在唐莜莜身边。
周老汉则显得有些茫然和无措，紧紧攥着手里那个写着儿子学校地址的纸条。
“周老伯，你知道怎么去工业大学吗？”唐莜莜问道。
“信上……坐……坐5路公共汽车……”周老汉不确定地。
顾知远看了看色，道：“今太晚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招待所，条件还算干净，价格也公道。”
几人跟着顾知远，穿过拥挤的街道，来到一家挂着“红星招待所”牌子的三层楼前。
办好入住手续，安顿好行李，唐莜莜对周老汉：“周老伯，我们先陪你去工业大学找你儿子吧，免得你人生地不熟的。”
周老汉感激得不知什么好。
四人再次来到街上，找到了5路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很多，挤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车，人群立刻像潮水般涌了上去。
“让让！让让！我们先上的！”一个流里流气、穿着花衬衫、戴着蛤蟆镜的年轻男人，粗暴地推开前面的周老汉，差点把老人推倒。
赵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周老汉，同时另一只手像铁钳般抓住了那“花衬衫”的手腕。
“哎哟！你他妈谁啊？放手！”“花衬衫”吃痛，叫骂起来，他旁边还有两个同样打扮混混模样的同伙，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排队！听不懂人话？”赵铁柱寸步不让，瞪着眼睛，一股在山上猎熊逮狼的凶悍气息自然流露出来，把那三个混混吓了一跳。
“算了算了，铁柱哥，别惹事。”唐莜莜不想节外生枝，低声劝道。
周围等车的人也纷纷指责那几个混混不守秩序。
“花衬衫”悻悻地甩开赵铁柱的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带着同伙挤到前面去了。
挤上闷罐子似的公共汽车，颠簸了半个多时，又走了好一段路，终于来到了省城工业大学的大门。
气派的校门，进进出出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学生，让周老汉激动得手足无措。他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一栋男生宿舍楼。
在宿舍管理员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周建军所在的宿舍。
敲门进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高、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打开了门。
“你们找谁？”男生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着门外这群人——一个穿着土气的农村姑娘，一个气势彪悍的壮汉，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当他看到缩在后面的周老汉时，脸色猛地一变。
“建军……是我，爹啊……”周老汉激动地上前一步。
那男生，正是周建军。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窘迫，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你……你怎么来了？”周建军的声音有些发干，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宿舍里其他几个正好奇看过来的同学，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门口，似乎不想让周老汉进去。
“我……我收到你的信，快毕业了，让我来看看……”周老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手足无措。
“信？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信了？”周建军皱着眉头，语气生硬，“我现在学习很忙，马上要毕业分配了，没空接待你。你……你赶紧回去吧！”
这话如同冰水，浇了周老汉一个透心凉。他呆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那只独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唐莜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看得分明，周建军那躲闪的眼神和生硬的语气，分明就是嫌弃他这个残疾、土气的父亲，怕在同学面前丢了他的面子！
一股无名火在她心中窜起。
“周建军同志，”唐莜莜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冷静，“你父亲一路千辛万苦，钱包还被偷了，差点流落街头，就是为了来看你一眼。你就是这个态度？”
周建军被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宿舍里其他同学投来的目光，让他更加难堪。
他恼羞成怒地瞪着唐莜莜：“你谁啊？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管吗？”
“路见不平，看不惯你这种忘本的人！”赵铁柱瓮声瓮气地吼道，往前一站，吓得周建军后退了半步。
顾知远也沉声开口：“伙子，做人不能忘根。你父亲是为国家流过血的功臣，供养你上大学不易。你这样做，不怕寒了老饶心吗？”
周围宿舍的同学也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目光让周建军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烫着卷发的女生走了过来，她是周建军谈的对象，叫李丽。
她瞥了一眼周老汉和唐莜莜他们，撇了撇嘴，拉着周建军的胳膊：“建军，跟他们啰嗦什么呀？不是好了晚上去看电影吗？快走吧，别让这种娶误时间。”
“这种人？”唐莜莜目光一冷，看向那个李丽，“哪种人？没赢这种人’面朝黄土背朝地种粮食，没赢这种人’流血牺牲保卫国家，你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谈恋爱、看电影？”
李丽被怼得一愣，随即涨红了脸：“你……你胡什么！”
“我错了吗？”唐莜莜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向周围越聚越多的大学生，朗声道，“各位同学，你们都是之骄子，国家的未来。但请你们记住，你们的今，是无数像这位周老伯一样的普通人，用汗水、鲜血，甚至生命换来的！看不起农民，看不起退伍军人，就是看不起你们自己的根！”
她的话掷地有声，在走廊里回荡。不少学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看向周建军的目光也带上了鄙夷。
周建军和李丽的脸彻底挂不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爹……我……”周建军看着父亲那苍老、失望、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看着周围同学鄙夷的目光，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错了……爹，您快进来……”
他再也顾不上面子，一把拉住周老汉那只粗糙的手，把他往宿舍里让。
周老汉老泪纵横，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就在他们离开工业大学，准备返回招待所的时候，顾知远忽然拉了拉唐莜莜的衣袖，示意她看向马路对面。
只见对面街角，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夹磕男人，正靠在墙边，看似随意地抽着烟，但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们这边。
当接触到唐莜莜的目光时，他迅速低下头，掐灭烟头，转身混入了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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