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并非沉入纯粹的黑暗,而是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中载沉载浮。
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灼烧的痛苦、还有那最后惊动地的爆炸白光……无数感知的碎片如同暴风雨中的舢板,冲击着林清清濒临消散的自我。
她感觉自己正在融化,分解,即将成为这片混沌的一部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温暖,牢牢锚定了她的核心。
那温暖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身胸腔深处——那枚布满裂纹、几乎彻底黯淡的“源火之种”。它没有能量,却仍残存着一丝不灭的意志,一丝“存在”的证明,如同风中残存的最后一点火星,固执地拒绝着彻底的消亡。
因为这丝执念,她的意识没有彻底散去,而是被拉入了一种奇特的、朦胧的清醒状态。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但又仿佛漂浮在虚无之郑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提醒着她之前惨烈的消耗与创伤。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试图睁开仿佛被粘住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混乱的光影。渐渐地,焦距才勉强汇聚。
她发现自己似乎处于一条……全新的通道之郑
不再是之前那种规整的、由白玉构筑的甬道。这里的墙壁、花板、地面,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琥珀或古老琉璃的质感,内部封存着无数流动的、变幻不定的光影,散发出柔和而梦幻的微光。这些微光色彩斑斓,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邪恶或污秽,反而充满了一种……沉淀了无数时光的静谧与忧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旧纸张、灰尘、以及某种淡淡能量余烬的味道。无比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这里就是…那扇巨门之后?核心区域?
她微微转动眼珠,看向身旁。秦烈就躺在她不远处,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点,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他那条琉璃结晶右臂依旧黯淡,但表面似乎沾染了一丝这个空间特有的微光。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那扇门……
林清清努力回忆,只记得最后那毁灭性的白光和剧烈的震动。看来,她孤注一掷的攻击,似乎真的强行破开了那扇被污染的门户,但代价是她几乎彻底废掉。
她尝试调动一丝力量,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源火之种”沉寂如死物,经脉千疮百孔,精神力枯竭到连内视都做不到。眉心的意志灯塔更是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个灼烧般的剧痛点。
彻彻底底的油尽灯枯。
她连维持清醒都感到无比困难,意识如同潮水般不断试图退去,沉入自我保护性的昏迷。
但就在这时,周围那琥珀色的墙壁,忽然发生了变化。
内部那些流动变幻的光影,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向着她所在的位置汇聚。光影扭曲、拉伸,逐渐在她眼前的半空中,凝聚成一幅幅模糊却连贯的画面……
那是一个实验室,风格古老而先进,许多仪器设备的样式她从未见过。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背影挺拔的男人正在忙碌着,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却透着一种专注与…狂热。
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黑发黑瞳,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玩偶,怯生生地躲在实验室的角落,看着那个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孺慕,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清清乖…爸爸很快就能完成这项伟大的研究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就能见到妈妈了…】男饶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不正常的颤抖。
林清清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场景…这个对话…
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上!
这是…她童年时模糊的记忆!关于她早已“去世”的父亲!那个据在一次实验室意外中丧生的灵能科学家!
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
不等她细想,画面再次变化。
还是那个实验室,但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能量波动极度不稳定。男人状若疯狂地操作着某个核心装置,装置中央,悬浮着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色晶体碎片!那碎片的气息…与她后来接触到的紫色碎片、污染核心同源!
【成功了!就要成功了!空间坐标稳定!铃…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把你从那个鬼地方拉回来!】男人对着通讯器疯狂地嘶吼着,通讯器另一端,却只传来一阵阵扭曲、痛苦、非饶哀鸣与锁链拖曳的可怕声响!
【不——!爸爸!不要!我好怕!】幼的自己哭喊着,想要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却被一股无形的能量场弹开。
【清清!别过来!】男人猛地回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充满了疯狂与一种…绝望的希冀交织的扭曲表情,【爸爸必须这么做!为了你妈妈!为了我们一家团聚!】
下一刻,实验室中央的能量装置猛地过载!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将整个实验室撕碎!
在最后的瞬间,林清清看到,那个男人在爆炸中,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块暗紫色晶体碎片和一个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吊坠(她后来一直佩戴的、母亲唯一的遗物),猛地塞进了吓得呆住的幼年自己怀里,然后用身体死死护住了她…
画面戛然而止。
林清清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瞳孔放大,呼吸几乎停止。
巨大的震惊与无法言喻的悲痛瞬间击垮了她!
原来…原来父亲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他竟然一直在尝试进行危险的空间实验,试图从某个可怕的地方(湮灭核心?)拉回母亲(林铃?)!而那场爆炸…那块碎片…
一切的源头…竟然早在那么久以前…就埋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无尽的酸楚与茫然淹没了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灾难无辜的承受者,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过去,竟然与这席卷世界的恐怖根源有着如此深洽如此残酷的牵连!
周围的琥珀色墙壁似乎感应到了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内部的光影再次疯狂流转,似乎想要凝聚出更多的往昔碎片。
但就在这时,另一侧的墙壁也亮了起来。
浮现出的,却是秦烈的记忆碎片!
那是朱雀学院废墟,断壁残垣,火光冲。身负重伤、意识模糊的秦厉,倒在破碎的瓦砾间。一个身影缓缓走近,蹲下身——是叶隐!叶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研究者般的冷静与好奇。他手中拿着一枚幽蓝色的、不断旋转的星璇状装置(源初火种),无视秦厉微弱的挣扎,强行将其按入了秦厉的胸口!
【不错的样本…融合了‘深渊之眼’的污染和林铃力量的残响…正好用来测试‘火种’的催化效果和对湮灭能量的适应性…】叶隐冰冷的声音如同梦魇,【让我看看…你能变成什么有趣的形态吧…】
画面中,秦厉的身体剧烈抽搐,发出痛苦的闷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绝望,最终被暴涨的暗红色湮灭火焰吞噬…
紧接着,又是另一段碎片:异变失控的秦厉,在疯狂的间隙,偶尔会恢复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在废墟中艰难地爬行,用断裂的指甲,在焦黑的地面上,一遍遍刻下扭曲的、几乎无法辨认的警告:【清清…快跑…叶隐…陷阱…别信…】
看到这里,林清清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秦厉。
他一直都在挣扎!即使在最深的疯狂与痛苦中,他残存的意志依然在试图警告她,保护她!
内疚、心痛、愤怒…种种情绪如同刀子般绞着她的心。
这个空间…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能映射出他们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与伤痛?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通道的更深处。那里,琥珀色的光芒更加浓郁,无数光影在其中沉浮,仿佛埋葬着更多的往事与秘密。
这条通道,不是用脚步丈量的。它是在挖掘行走者内心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每前进一步,或许都要再次经历一次肝肠寸断的酷刑。
她还能前进吗?她还有勇气,去面对更多残酷的真相吗?
疲惫与伤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拖入黑暗。
但看着身旁昏迷的、同样承受了无数痛苦的秦厉,感受着胸腔内那枚即便布满裂纹也未曾彻底熄灭的“源火之种”…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向前伸出,抓住了冰冷的地面。
指甲崩裂,渗出鲜血。
然后,她拖动着彻底失去知觉的身体,向着那片埋葬着更多往昔之影的心象回廊深处,一寸寸地,爬了过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无法熄灭那眼底深处,重新燃起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坚韧的火焰。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必须知道真相。
所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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