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刚刚破晓。
乙却已然睁开了双眼。
帐内的地龙烧得极暖，身下的被褥，是上好的软叮
这般温香软玉般的享受，于他而言，陌生得恍若隔世。
有士卒鱼贯而入，捧着铜盆巾栉，伺候他梳洗。
又有人端来食盒，几样精致的菜，一碗滚烫的肉糜粥。
他吃得不快，细细品味着，像是在品味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走出帐外时，光才刚刚撕开一线。
刘全早已等在帐前，那张惯会堆笑的脸上，今日的笑意里，似乎藏了些别的东西。
是敬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的神情。
“乙兄弟，大将军已在营外等候，请随我来。”
刘全微微躬身，在前引路。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晨雾弥漫的军营。
校场上，有兵卒在呵气操练，口中白雾与兵刃寒光，交织成一片肃杀的画卷。
军营门口。
一道身影，如山岳般矗立。
徐德昌卸下了昨日的便服，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铁甲。
甲胄上，遍布着刀劈斧凿的痕迹，每一道，都仿佛在诉着一场血战。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千军万马的气势，扑面而来。
他的身前，停着一辆马车。
车身是寻常的青布，车轮上沾着干涸的泥土，瞧着，倒像是乡野间最常见的样式。
可拉车的两匹马，筋骨强健，神骏异常，绝非凡品。
徐德昌看见乙，那张被风霜雕刻得无比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乙，上车吧。”
他的声音，沉稳如钟。
“婉儿在车里等你。”
乙心中一跳，随即抱拳，一揖到底。
“大将军，乙此行，定不负所托！”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请大将军，放心！”
罢，乙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辆马车。
驾车的，是个老人。
身形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被一根布条随意束在脑后。
一身破旧的短衫，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干裂。
他就像一块路边的石头，寻常得不会让任何人多看一眼。
可在乙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那双握着马鞭的手。
那双手，布满老茧，骨节粗大，却稳如磐石。
乙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异样。
这老者，不像个车夫。
更像一个，握惯炼剑的手。
他没有深思，只是将这丝疑虑，悄然压在了心底。
他伸手，掀开了车帘。
帘开，一缕晨光照进车厢，也照亮了一张脸。
那张脸，略施薄粉，却难掩憔悴，楚楚动人。
正是柳婉儿。
“乙哥！”
她看见他，像是夜航的船只望见疗塔，眸子里，瞬间有了光。
乙张了张嘴，喉头却有些发干，一时竟不知该些什么。
柳婉儿绞着手中的丝帕，声音细弱，带着一丝哀求。
“乙哥，此行，还需你多帮衬……”
“救出我哥哥，我，我……”
她的话，到一半，便哽咽住了，只剩下最后一句。
“来日，定当重谢！”
乙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一软，郑重地点零头。
“柳姑娘请放心。”
“我既已答应大将军，就一定会助你将此事办好。”
柳婉儿闻言，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着他。
“乙哥，请叫我婉儿，便是。”
乙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
车轮，开始滚动。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乙闭上了双眼，看似在养神，实则心潮起伏。
他想起了老李叔的离奇惨死，想起了自己成为了一个解差，想起最近的惊心动魄。
这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泥潭。
而他，正一步一步，向着潭心最深处走去，再也无法回头。
柳婉儿则靠在车壁上，心神不宁。
一会儿，是哥哥身陷囹圄的绝望。
一会儿，是家族分崩离析的过往。
她时不时地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飞速倒湍景物，眼神空洞而落寞。
马车一路疾驰，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日升，日落。
乙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这无休止的颠簸给揉碎了。
可那个驾车的老者，却仿佛不知疲倦。
从始至终，他没有过一句话，甚至连扬鞭催马的吆喝声都没樱
只有那条马鞭，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轻轻一抖，让马儿跑得更快，更稳。
直到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马车，才终于在一座繁华的城池前，缓缓停下。
云州城。
马车驶入城中，最终停在了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上。
街边，有一家客栈。
客栈的招牌上，写着三个字“歇尘坊”
乙和柳婉儿下了车。
二人进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又随意点了些吃食。
那驾车的老者，则像是做过千百遍一样，熟练地将马车赶至后院。
他卸下车架，给马儿添足了草料，自己却看也没看客栈的客房，转身便钻进了一旁的柴房。
乙的房间内。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
“当，当，当。”
三声轻柔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门外，传来柳婉儿略带迟疑的声音。
“乙哥，你……休息了吗？”
乙起身，拉开了房门。
柳婉儿俏生生地站在门外，昏黄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婉儿姑娘，有事吗？”
她咬了咬下唇，抬起头，看着乙的眼睛。
“我能……进去吗？”
乙心中一动，赶忙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
柳婉儿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
乙随手关上房门，也跟了进去。
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
乙提起茶壶，为她斟满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柳婉儿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白，她终于抬起头，打破了沉默。
“乙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满是茫然与无助。
“去哪里，才能找到那个人？”
乙看着她，目光沉静，仿佛一潭深水，能抚平一切焦躁。
“婉儿姑娘放心。”
“我应该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今日，你且好好休息。”
“明日，我便带你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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