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一位将不再以“子”自居，而是取“父”之位而代之！
得直白些：我不再甘当儿子，我要坐上父亲的位置！
如此逆而孝撼动乾坤的构想，饶是嬴政这般雄才大略之人，也不由得心神剧震。
这种事情……真的可行吗？
就在他心生疑虑之际，耳边再度响起太子的话语：“青帝·太昊、赤帝·神农、黄帝·轩辕、白帝·少昊，本也是凡人修成神明。”
此言入耳，嬴政原本尚存的一丝犹豫顿时消散，神色骤然坚定，心中再无疑虑。
道理本就如此——既然昔年那些上古圣王能由人成神，立身于万灵之上，那他又为何不能超越诸神，登临更高之境，成为那至高无上的帝？
更何况，“皇帝”这一称号，本就是他亲手所创。
因自觉“德高三皇，功过五帝”，遂合“皇”与“帝”二字，自号“皇帝”。
从那一刻起，他便已注定不愿屈居任何人之下。
今日之事，不过是那宏愿的延续罢了。
换句话，横扫六国、一统下的秦始皇嬴政，自认功业早已超越了传中的三皇五帝！
而如今，那三皇五帝竟已被奉为神明，甚至位列至高无上的存在之粒
那么他堂堂嬴政，又岂能甘居其下？为何不能登临万神之上，执掌诸圣之权，代行道，广布德，成为凌驾三界、主宰乾坤的至高帝？
倘若他止步于人间帝王之位，未能超凡入圣，岂不是被那些由凡人晋升为神的先贤反压一头？
若真如此，“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的尊号，反倒成了一句空谈，沦为后世笑柄。
因此，他不仅要在人间以“皇帝”之名，凌驾于古来圣王之上；
更要在神道层面，以“帝”之位，统摄群神，高踞诸之巅，胜过三皇五帝一筹。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萦绕心头——这场由人封神的仪式，真的能让他的魂魄在死后登临庭，执掌至高权柄吗？对此，嬴政并无确信，毕竟他此前所求，皆是肉身不朽、长生久视。
恐怕连那些方士也不清楚。
毕竟，“封神”这一法，本就是幕之中那位太子扶苏首次提出。
然而，无论真假虚实，嬴政都认为值得一试。
万一长生不可得，死后能化身为界至尊，统领白帝、青帝、黄帝、赤帝等四方神，成为万灵共尊的至高存在，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永恒？
于是，他决定双管齐下：一面继续派遣使者寻访仙山灵药，追寻不死之道；一面着手推行人间封神，构建属于大秦的神权体系。
即便最终封神不成，无法真正飞升为帝，也不过耗费些许人力物力罢了。
以秦国之强盛，区区损耗，尚不足伤筋动骨。
主意既定，嬴政便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身后列班的道家与阴阳家博士身上，沉声下令：
“虽太子扶苏曾言，鬼神之事，多属虚妄。”
“但黎民百姓未必信此一。”
“与其任其受江湖术士、旁门左道蛊惑，不如由朝廷出面，统一神只之，正本清源！”
“尔等道家与阴阳家博士，当依据太子所言之‘庭’、‘地府’架构，结合历代流传的神话传，”
“各自拟定一套完整、系统、详实的地神谱，呈报于朕。”
“哪家所制最为周全严谨，便采纳哪家之，作为大秦乃至下唯一正统的神道体系！”
“若两家各有优劣，则朕将取长补短，融会贯通，合二为一，立为国典！”
“此外，太子扶苏所提‘封神’之议，亦须认真参详，深入研习。”
“倘若幕中的太子果真成功封神，我大秦也将追封历代功臣，使其位列仙班，永享香火！”
被始皇帝点名的两位博士当即出列，躬身领命：
“谨遵圣谕！”
“臣等定当竭尽心力，不负陛下重托！”
二人退下之后，彼此对望一眼，眼中虽无言语，却似有暗流涌动，锋芒隐现。
论起渊源，道家与阴阳家原是一家。
早年阴阳之学本出自道门，后经邹衍、驺奭等人推演五孝阐释阴阳，渐成独立学派，终列为百家之一。
然道家崇尚无为，对分支另立本无芥蒂；而阴阳家出于道统，也一向敬重本源，故两派素无嫌隙。
平日里，阴阳家甚至常以“道家支脉”自居，借其声望广纳门徒。
可眼下不同了。
无论是道家还是阴阳家，都深知此次拟定神谱、主导封神，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学术之争，更是未来千年信仰话语权的归属。
谁若能主导这套神道体系，谁就将在精神层面上影响整个下。
因此，纵然过去相安无事，此刻双方心中皆已燃起斗志。
他们既不愿其他学派插手此事，更不甘落后于对方一步。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在殿内悄然展开。
即便同属道家一脉，甚至渊源颇深的阴阳家，在面对重大利益之时，也难免生出较量之心。
因此，即便是信奉清静无为、顺其自然的老子传人，此刻也不禁萌生斗志，决心在这场关乎大一统鬼神体系构建的关键时刻，全力以赴，务必要在这一领域全面压过阴阳家一头。
而连向来主张“无为而治”的道家都已如此动心起念，那本就更具进取之志的阴阳家，自然更是跃跃欲试，不甘落后。
平日里，阴阳家虽与道家彼此相敬，往来和睦，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心中没有争胜之意。
毕竟，阴阳家本是从道家中脱胎而出，自立门户已久，早已不满足于仅仅被视为分支旁流。
他们始终怀揣着一种渴望——有朝一日能证明自己不仅独立成宗，更能后来居上。
倘若此次能在主导国家层面的鬼神信仰建构中脱颖而出，超越道家，那么阴阳家便可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宣告：“我阴阳之家，非但不逊于道家，尤有过之！”
正因如此，阴阳家众博士无不摩拳擦掌，振奋精神，准备在这场无形却至关重要的较量中全力一搏。
“岂有此理！”
“狂妄至极！”
“简直不知高地厚！”
“如此僭越，成何体统！”
“胆大包，毫无敬畏之心！”
“上古圣王仁德昭昭，三代遗风犹存，秦国君臣有何资格与之并列？”
“竟敢妄图自封为神，真是下奇谈！”
在淳于越府中，当众儒生目睹幕之上太子扶苏提议为始皇帝加神号，甚至欲将其推举为凌驾于白帝、青帝、黄帝、赤帝之上的庭至尊时，纷纷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有人冷笑讥讽，有人愤然斥责，更有甚者仰长叹，痛感礼崩乐坏至此。
在这些儒家博士眼中，当年始皇帝以“德兼三皇，功过五帝”自诩，取“皇帝”之号，已是傲慢失度、逾越本分之举。
须知上古三皇五帝皆以谦恭仁爱着称，德行如日月高悬，万民景仰。
反观始皇帝，专断独行，威严有余而仁厚不足，仅凭这一点，便远不能与先贤比肩。
可如今，这还不够？竟还想一步登，将自己奉为“帝”？
神位岂是可由一人私相授受、自我册立的？
昔日青帝太昊教化万民，赤帝神农尝百草以济苍生，黄帝轩辕定礼乐、制衣冠，白帝少昊治世有序，哪一个不是历经岁月沉淀，由百姓口耳相传、世代尊崇，才渐渐升格为神？
而今秦帝竟想凭一纸诏令、一句宣言，就让自己跻身神列，高坐庭——这不仅是对地秩序的蔑视，更是对“礼”之根本的践踏！
而一旦“礼”被轻视，儒家所倚重的纲常伦理、士蓉位又将置于何地？
若君主可以随意僭越神权，那儒者以“礼”规谏、以“道”匡正的意义何在？
他们引以为傲的学术尊严与政治话语权，岂不也将随之动摇？
这才是令诸儒真正无法容忍之处——不只是愤怒于封神之举本身，更是恐惧于其背后所象征的权力膨胀与价值颠覆。
然而，发出斥责的并不止儒家学派。
那些六国旧贵族亦在暗处冷眼旁观，趁机讥笑嘲弄：
“荒唐透顶，令人发噱！”
“鬼神虚无缥缈，那暴君竟还想成神做帝，真是痴人梦！”
“真以为死后封个名号，就能飞升界、统御诸神？”
“倒要看看他求仙问道几十年，最后不过一抔黄土收场！”
“封吧，尽管封！最好倾尽国力，劳民伤财！”
“不定，还能把大秦拖垮在这条路上！”
……
然而，无论淳于越等儒门学者如何义愤填膺，也不管六国遗贵怎样幸灾乐祸，那幕上的影像依旧平稳流转，不受丝毫干扰。
“至于封神一事，目前尚属孤初步设想，具体细节还需延请精通礼制、通晓幽冥之士进一步斟酌完善。”
“以上，便是孤对于墨家‘明鬼’主张的一些粗浅见解。”
太子扶苏如是总结他对墨家这一思想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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