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寻没有立刻回答关于收留的问题。她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医药箱，里面是些常备的碘伏、棉签和纱布。她走到陆时与面前，声音尽量放得平缓：“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疼。”
陆时与的身体在她靠近时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微微颔首：“有劳。”
他听得出来，这个女生的声音很年轻，温婉清澈，语气里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不似作伪。这让他高度戒备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仅仅是一点点。
温寻蹲下身，先用干净的湿毛巾心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离得近了，她能更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伤，额角的红肿，看着像是他因为看不见而碰撞到障碍物造成的，以及…他那双漂亮却无神的眼睛。他真的是看不见的。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的警惕又消散了几分。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她一边动作轻柔地用棉签蘸取碘伏给他嘴角的伤口消毒，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陆时与感受到嘴角传来的轻微刺痛，眉头微蹙，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遇到点麻烦，和人走散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具体的，不方便。”
他省略了家族内部的龃龉，省略了那些针对他的明枪暗箭，只给出一个最表层、最模糊的解释。先性失明让他的其他感官格外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女孩因为他这句话而略微停滞的呼吸，能感觉到她拿着棉签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在判断，在衡量。
碘伏清凉的感觉在伤口处蔓延，伴随着她极其轻柔的动作。陆时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一点阳光的味道，很干净，与这间屋子隐约的潮湿霉味不同，也与他熟悉的那些昂贵香水截然不同。
“你的眼睛…”温寻处理到他眼角附近的细微擦伤时，忍不住轻声问。
“先如此。”陆时与的回答简短干脆，不愿多谈。
温寻不再多问。她沉默而专注地帮他处理了脸上和手上可见的伤口。他西装外套下的情况不明，她不便查看，只把碘伏和纱布推到他手边：“其他的…你自己能处理吗？”
“可以。”陆时与接过，指尖准确地避开了她的手指。
看着他动作有些迟缓却并不慌乱地自行处理，温寻退开几步，抱着手臂站在稍远的地方，内心仍在剧烈挣扎。
收留他？一个连真实情况都不愿透露的陌生男人？哪怕他失明，也改变不了潜在的危险性。可若是不管，难道真要把他赶出去，让他自生自灭？他这副样子，又能去哪里？
“我……”陆时与似乎处理好了伤口，将用过的棉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方向精准得不像个盲人。他“望”向温寻站立的方向，尽管眼神没有焦点，但那专注的感觉却让温寻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他重复道，冷峻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我身上没有钱，手机也丢了。暂时…无法支付你任何费用。”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更直接的承诺：“但我保证，只要我的人找到我，我一定会给你足够的酬劳，作为收留和帮助的回报。在此之前，我不会给你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语气很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发号施令般的笃定，仿佛认定他的人一定会找到他，也认定他的承诺足以取信于人。
温寻看着他。他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即使狼狈，也难掩骨子里的矜贵与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这种气质与她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也奇异地让她对他那句“会给你酬劳”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
她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想起下个月就要交的房租，想起那些石沉大海的简历和不稳定的兼职。一笔丰厚的酬劳，对她而言，诱惑太大了。
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这里只有一间房。”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明确的界限感，“你可以暂时住在沙发上。但我有几个条件。”
陆时与微微侧头，示意她在听。
“第一，不能给我带来危险。如果我发现有任何不对劲，我会立刻报警。”
“第二，保持安静和整洁，不要打扰到我。”
“第三，”她看着他，语气认真，“等你的人找到你，你必须立刻离开。并且，如你所，支付相应的…酬劳。”
陆时与安静地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零头：“可以。我答应你。”
达成这桩充满不确定性的“交易”后，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变得轻松。两人之间依然弥漫着一种陌生和警惕。
温寻从唯一的衣柜里拿出一条洗得发旧但干净的薄毯子，放在那张的、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沙发上。
“毯子给你。洗手间在那边。”她把着他的手指了指方向，“很晚了，休息吧。”
她完，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她需要更新《时间陷阱》，也需要再看看招聘信息。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让她无法安心入睡，只能用工作来填充这尴尬而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夜晚。
陆时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动弹。他听着女孩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感受着这个狭空间里属于另一个饶气息。她打字的速度很快，偶尔会停下来，发出轻微的叹息。
他看不见她的样子，只能通过声音和气息来构建一个模糊的影像——一个声音清澈、动作轻柔、处境似乎并不宽裕，但骨子里却带着一份冷静和果断的年轻女性。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失明让他习惯了黑暗，但此刻身处的这片未知环境，却比纯粹的黑暗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掌控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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