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雨终于停歇的时候,陵海城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土腥气。
林昭昨日在大雨中的狂笑与决绝,已被雨水冲刷而去。
他转身走进刺史府的那一刻,我知道,曾经那个在京师鲜衣怒马、眼中有风花雪月的少年郎,已经彻底死在了这场南境的雨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即将出鞘的、为了权势不惜染血的刀。
他终归要走上这一步。
次日清晨,刚蒙蒙亮,何允修的车队便整装待发。
这一次,不仅仅是押送千金难求的乌沉木回京,更带走了两位在这场南巡风波中几经沉浮的高门贵女——王婉仪与谢琅。
我陪同在三郎君的身边,一同送行,看这颇为壮观的车队。
谢琅上车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刺史府的方向,那一眼里藏着太多的不甘与凄凉,但终究被厚重的车帘隔绝。
何允修骑在马上,神色肃穆。
此次乌沉木事关重大,乃是三郎君破局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闪失。
为此,三郎君不仅动用了徐氏在南境暗中培植的所有精锐人马,更在沿途设下了多重暗哨。
“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我回过头,三郎君的身旁,站着谢允、何琰,以及……林昭。
林昭没有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那双眼睛,里面再无往日的跳脱与戏谑,只剩下一片死寂般的冷硬。
“赴京师沿途,有何郎君的安排,应当万无一失。”
三郎君的目光投向西边的际,那里层峦叠嶂,云雾缭绕。
“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
南境的局,乌沉木只是引子。
真正的根源,在于那条隐秘的、将南朝珍宝源源不断输送出去的地下丝路。
那个盘踞在西部,意图问鼎宝座的男人,究竟在崇山峻岭间编织了一张怎样的网?
“西境……”何琰低声沉吟,眉头紧锁。
“那是真正的虎狼之地。尤其与俚人部落交接的区域,错综复杂,地势险要,更有瘴气毒虫,比这陵海城要凶险百倍。”
林昭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平静:“越是凶险,越是机会。”
我心头一颤。
何允修走了,带走了京师的牵挂与柔情。
剩下的,便是我们要去面对的修罗场。
并没有太多的告别。
就在何允修车队离开后的第三个深夜,何琰与林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若水轩。
他们作为先锋,开始出发,借着夜色掩护,潜向了西境。
谢允被留在了陵海城,协助三郎君代王刺史处理后续的公务,这也是为了稳住局面,不让外人察觉我们的动向。
而我,是最后一个出发的。
这次西行,雁回没有同校
三郎君身边不能离了人,雁回必须留下护卫三郎君的安全。
于是,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向西的路途。
作为暗卫,孤独是常态,黑夜是战场。
出了陵海城,一路向西,官道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蜿蜒在密林深处的羊肠道。
南境的地貌在这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原本平缓的水乡渐渐远去,四周的山势愈发陡峭,植被也变得狂野而茂密。
巨大的榕树遮蔽日,垂下的气根如同老饶胡须,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不知名的鸟兽在深林中啼鸣,声音凄厉。
我施展轻功,在树梢间飞掠。
风声在耳边呼啸,我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气息。
连续赶了两日的路,树林愈发茂密,原本还能偶尔见到的村寨,如今已是半日难遇人烟。
直到第三日午后,眼前的景色豁然一变。
那是一片浩瀚如海的竹林。
并非寻常的细竹,而是南境特有的楠竹,每一根都粗壮如碗口,高耸入云,翠绿欲滴。
风吹过,竹海翻涌,发出“沙沙”的巨响,宛如绿色的波涛。
在这片翠绿的掩映深处,隐约露出一角茅草屋顶。
我放慢了脚步,落在一根修长的竹枝上,随着竹身轻轻晃动,目光锐利地锁定了那个方位。
在离开陵海城前,倩儿曾塞给我一个平安符和一枚信物。
她,那是她妹妹求的,原本早就该送去,却因为种种变故耽搁至今。
送达的地点,是翠屏岭的一个篾匠。
当时我并未多想,只当是举手之劳。
倩儿曾,翠屏岭以楠竹海为标志,想来便是此处了。
我观察了许久,四周除了风声和竹叶摩擦声,只有极有韵律的“嚓、嚓”声。
那是刀劈竹子的声音。
确认没有埋伏后,我飘身而下,收敛了全身的气息,像一个普通的过路旅人,缓缓走向那间茅屋。
走得近了,才看清这茅屋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竹器。
有精巧的竹篮、竹筐,也有尚未完工的竹席、斗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竹香,混杂着刚刚被劈开的新鲜竹肉的甜味。
一个老人正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低头编织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枯瘦却结实的腿。
满头银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簪。
他的手极快。
那双布满老茧和细伤口的手,仿佛赋予了竹篾生命。
一根根锋利坚韧的竹条在他指尖翻飞、穿梭、交织,不过片刻,一个竹篓的雏形便已显现。
这手法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磨炼出的独特韵律,竟让我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我停在篱笆外,左右打量了一番,确实没有其他人。
“老丈,请了。”我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嗓音听起来更加中性平和。
老人手中的动作未停,甚至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问:
“客官是想过来预订什么竹器呢?我们向来只和城里的‘百竹堂’合作,如果客官要的不多,可以直接去他们那里买。”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南境特有的口音,听不出丝毫异样。
我抬手摸了摸脸颊。
今日我戴的,是林昭亲手制作的人皮面具,相貌平平无奇,是一个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青年男子模样。
“我不买竹器。”
我从怀中掏出倩儿给我的那个竹牌信物,以及那枚的护身符,轻轻放在篱笆上的竹台上。
“这是有人托我送的物事,托您转交,送给一位叫阿鸾的女娘。”
听到“阿鸾”二字,老人手中的竹刀终于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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