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承诺，让杨广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朕知道，难为你了。但如今，朕能完全信任的，也只有你了。好好保重身子，平安生下孩儿。日后，朕还有倚重你们夫妇之处。”
又了几句关怀的话，杨广便让杨雪霁回去了。
回到主舱，宇文成都仍在沉睡，呼吸平稳。
杨雪霁却毫无睡意，她坐在床边，看着夫君熟睡中依旧英挺却难掩疲惫的侧脸，心中波澜起伏。
皇兄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前世的阴影与今生的幸福交织，让她感到无比沉重。
她轻轻握住宇文成都放在身侧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曾为她撑起一片，也为大隋扫荡烽烟。
她相信他的忠诚，但皇兄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家族的牵绊，权力的诱惑，未来的变数……她必须更加心，用她的方式，守护好这个家，也守护好这个国。
“夫君，”她低声呢喃，仿佛是给他听，又像是给自己听，“我们会好好的，大隋……也会好好的。”
窗外，运河之水无声流淌，载着帝国的荣耀与隐忧，也载着一个女子沉甸甸的承诺与决心，继续向南驶去。
凯旋的喜悦之下，是更加错综复杂的棋局，而杨雪霁，已身处棋局的最中心。
龙舟在运河上夜航，除了必要的值守人员，大多数人都已歇息。
御舟一处偏僻的舱室门外，宇文成都被父亲宇文化及以“商讨家事”为由，悄然请至此处。
舱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映得宇文化及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也让他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深。
没有寒暄，宇文化及直接屏退了左右，舱门紧闭，只剩下父子二人，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成都，”宇文化及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日前一战，你扬我军威，陛下倚重更甚。然，你可曾想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宇文成都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父亲何出此言？陛下待我恩重如山，委以重任，孩儿自当竭诚效忠，以报君恩。”
“恩重如山？”宇文化及嗤笑一声，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河水，“杨广此人，猜忌刻薄，好大喜功。”
“开运河，征高丽，耗尽民力，如今下反王四起，正是其倒行逆施之果！我宇文家族，世代勋贵，岂能坐视这江山断送在慈昏君手中？难道要我等为他陪葬不成？”
他终于图穷匕见，将谋逆之心赤裸裸地摆在了儿子面前。
宇文成都瞳孔骤缩，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父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仍是心头巨震。
他挺直脊梁，目光如电，直视父亲：“父亲！此言差矣！陛下或有急功近利之处，但绝非昏君！”
“眼下乱局，乃积弊所致，正需我等臣工竭力辅佐，共渡难关！岂能因一时困境，便生不臣之心？此乃取祸之道，亦非忠臣良将所为！”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宇文化及转过身，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似乎早已料到儿子的反应。
他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蛊惑力：“成都，我知你忠义。但忠义，也要看对谁！”
“杨广值得你如此效死吗？你看看他如今所作所为，可有一丝明君之象？我宇文家文韬武略，人才辈出，这下，为何不能由我宇文氏来坐？”
他见宇文成都脸色铁青，不为所动，便抛出了更大的诱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为父年事已高，即便大事可成，这至尊之位，最终也是你的！你将是这下之主！”
“届时，雪霁那孩子，便是你的皇后，母仪下！你们的孩子，便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这难道不比你如今为人臣子，时时担心鸟尽弓藏要好上千百倍？”
皇后之位？太子？
宇文化及的承诺，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足以让世上绝大多数人动摇。
他精准地瞄准了宇文成都对妻儿的深情，试图以此瓦解他的忠义之心。
然而，他低估了宇文成都。
听到父亲竟然将雪霁和未出世的孩子也卷入这肮脏的权力交易中，宇文成都眼中瞬间燃起滔怒火，更有一股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要远离什么污秽之物，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变得冰冷刺骨——
“父亲！请慎言！此话出口，便是万劫不复！我宇文成都顶立地，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忠君爱国，乃我立身之本！陛下信我，我便报之以忠！”
“雪霁是我妻，是我要用生命守护之人，绝非你我权力博弈的筹码！我的孩儿，我只愿他们平安喜乐，绝不容他们沾染这等悖逆篡位的污名！”
他字字铿锵，如同金石坠地，在寂静的舱室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今日之言，我只当从未听过！也请父亲，即刻熄了这等念头！”
“若您一意孤行，休怪孩儿……不念父子之情，只论君臣大义！”
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划清界限。
宇文成都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那是久经沙场、斩将夺旗的煞气，连老谋深算的宇文化及也不禁为之心悸。
宇文化及死死盯着儿子，脸色变幻不定，从诱惑到恼怒，再到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他没想到儿子的态度如此强硬，对皇权的忠诚，对妻儿的爱护，竟能让他完全无视那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
良久，宇文化及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阴冷：“好！好一个忠君爱国！好一个问心无愧！成都，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
完，他不再多言，拂袖转身，拉开了舱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舱室内，只剩下宇文成都一人。
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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